永安九年,臘月。京城
近至年節,宮中賜宴。
大殿之上錦繡帷帳,張燈結彩。聖上聖人居于上方,太子甯王坐于兩側,後妃重臣列次階下。因救治有功,靠近大殿門邊的走廊上,有一張賀元棠的坐墊方桌。
官家面色大好,斟酒舉杯宣布開宴,而後口技、奏樂、舞蹈如魚貫列。
她看着眼前的環餅油餅棗塔咽口水,來時盛景行卻告知這叫“看盤”,隻能看不能吃。望向座首,他正笑語晏晏與君臣有來有往,再看向門邊,宮人端着鹹豉角子、炙子骨頭、縷絲羹等随着酒盞上桌。
跟着甯王殿下就是好,整日吃香的喝辣的。宮裡的屠蘇酒也好喝,比從前喝過的辛辣之味更少一些,喝進肚子裡暖融融的。
歌舞聲歇,官家說着些祝福的話,忽然提到自己前些日子病了,幸得聖人挂念,與禦醫陳氏日夜照料,又令禦廚添做溫熱之物,這才得以健健康康的過年。
這其中分明也有甯王的功勞,陛下卻是一點也不提,她随着衆人舉杯祝好,偷偷瞥向盛景行的方向,又看向主座二人。
有幾道目光,也在此時投向自己。
她将桌上能吃的東西都嘗了幾口,禦廚做菜就是鮮甜可口,往後定是要多加學習,又喝了幾杯酒,看殿中的雜耍與美人歌舞。暗暗數着座中之人,今日是受官家特許,自己才有這小小一個座,若是來日兄長考取功名,可是年年能到這殿中來?
盛宴罷了,月上雲霄。長卿引着她向宮外走去。
頭有些發暈,方才隻覺美酒回甘多飲了幾杯,廊外落雪,風吹得人臉頰發燙。
“在宮裡也敢喝成這樣?”
腳步有些虛浮,看清來者之後,假意靠在那人肩頭:“殿下,宮門要到了嗎?”
一角朱紅禮服之人從回廊後步出,望着前方自己那纨绔的弟弟,攬着一人向外走去,舉止親昵。
身側之人低語道:“正是那日為陛下診治的醫女。”
“盛景行的口味何時換了?你去查查。”
那人應聲後隐入了雪色。
進了車中,盛景行給她倒了杯茶解酒。
“殿下,我可沒醉。”她懶洋洋地說道。
“哦,醉客都這樣說。”
“酒量幾斤幾兩我自然是心中有數,隻不過宮中的瓊漿玉液比外頭的好喝多了,這才多飲了幾杯。”
馬車一如那日從宮道離開,穿入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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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車還未走幾步,盛景行一躍翻了進來。
“殿下真是好身手,這樣也能到民女的馬車上來。”她吓了一跳,縮在車廂一角。
“這是本王的馬車。”盛景行到正位坐下,許久未乘此馬車,裡面居然這樣小,坐墊也不夠柔軟舒适。
方才從尚食局出來,賀元棠才與長卿說有事想請教甯王殿下,哪知剛出宮城,甯王殿下就跳進來了。
“說吧,找本王何事。”
她福身行禮,輕聲道:“殿下,民女雖位卑言輕,但有一事萦繞心頭甚是不解,望殿下準許民女鬥膽進言。”
“還有事讓你想不明白?說來聽聽。”盛景行靠在那并不舒适的車壁上,想着回去讓長卿裝一些軟墊上來。
“殿下,民女懷疑陛下先前吃的蟹生有問題。”
盛景行看她一眼:“沒問題的話還會病成這樣?”
賀元棠搖搖頭:“殿下有所不知,這不管有沒有問題,螃蟹性寒,生的吃多了會患上風痰冷痢之病症。”
“所以呢?父皇不也是患了這類病麼?先前太醫還診出過絞腸痧的症狀。”
她抓着他的胳膊道:“若是有人利用這一點,在生蟹中動了手腳呢?”
馬車行至大街,快至歲末,街上甚是熱鬧,撒佛花、韭黃、蘭芽、胡桃、澤州饧的叫賣聲沿街而散,年味愈濃,家家戶戶開始置辦起年貨。
“錦裝、新曆、桃符——”
“鐘馗、狻猊、春帖——”
盛景行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沉聲道:“小娘子膽子可不小,妄議貴人可是要殺頭的罪過。”
“殿下夙興夜寐為聖上勞神至此,就不好奇這背後可是有人,刻意織就羅網?”她同樣壓低了聲音說道,“上次民女見高廚子,向他問了些螃蟹的事,旁的他都坦然而對,唯有問及上批入宮之蟹和滿庭芳的事時他避而不談,這才回去重新看了原先池子裡養的螃蟹。”
原以為隻是蟹行的人作祟,分了帶病的、不新鮮的螃蟹給他們,此前去碼頭知曉了人為下藥一事,她将螃蟹分了幾批出來,有的淨水、有的加藥,倒是養出些不同的結果。
若是同一批蟹,淨水用藥後該是大緻相同的模樣,池中的螃蟹卻分成了兩類,一類稍加好轉,一類愈發嚴重。
倒像是從别的地方放入了一批螃蟹混着,不過蟹價高昂,哪裡會有“好心人”送這樣一批螃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