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秋，洋城河堤）

秋日午後，洋城的河堤邊惠風和暢，空氣裡彌漫着令人心安的桂花甜香。廣場的廣播正低低播放着陳奕迅的《好久不見》，那慵懶的嗓音像極了此刻陽光的溫度。

林伊然靜靜站在那裡，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為她慢了下來，唯有她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突然攥緊，驟然失去了原有的節奏。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中指上那枚早已被歲月磨去了棱角、氧化出黯淡斑痕的銀戒，邊緣卻因為長久的佩戴而光滑發亮。冰涼的金屬觸感之下，是她洶湧翻騰的回憶。

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逆着光，正緩緩向她走來。那人左手依舊随意插在褲兜，這個細微的動作卻讓林伊然瞳孔微縮——七年前那個驚鴻一瞥的午後，同樣的姿态曾在她記憶裡刻下過一道淺淺的痕。僅僅是一個輪廓，記憶便如開閘的浪潮，轟然把她淹沒。

——

（2004年，秋，校園）

陽光穿過高大梧桐樹濃密的枝葉篩下無數跳躍的光斑，安靜地鋪展在地面，仿佛一幅被溫柔濾鏡處理過的老電影畫面。空氣裡散發着青草被修剪後清新的氣息和一絲絲甜軟的花香。

學校的公告欄前總是人頭湧動，新貼上去的紅色獲獎名單在暖陽下顯得格外耀眼，吸引了衆多學生駐足。三三兩兩的人群圍聚着低聲交換着意見，有人指點着攝影作品的構圖與光影，也有人在色彩斑斓的畫作前流連。

林伊然背着雙肩包，腳步輕快地穿行在這片喧鬧之中，洗得微微發白的校服裙擺随着她的動作漾開柔和的弧度，仿佛還帶着洗衣粉被陽光烘烤後的暖意，映襯着她彼時簡單而無憂的心情。她的目光本是随意地掃過那些琳琅滿目的作品，卻在某一刻，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視線倏然凝固，周遭的嘈雜聲響如同潮水般從林伊然的世界退去。

林伊然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幅懸挂在中央的書法作品牢牢吸引住了——那上面寫着蘇轼的詞句：《但願人長久》。

那字迹瘦硬孤峭，每一筆都像少年刻意收斂的鋒芒，在橫豎轉折處藏着股執拗的勁兒。沒有花哨的連筆，卻偏偏讓這首詞，在她看來，生出了"于無聲處聽驚雷"的氣勢。她盯着宣紙上的墨痕，突然覺得這字會呼吸——冷冽的筋骨裡，藏着不馴的灑脫。

目光下移，右下角"秦逸"二字如刀刻般淩厲。

一股奇特的電流順着視網膜竄上她的心尖，她攥緊書包帶，指尖微微發麻。反複咀嚼這兩個字時，舌尖竟嘗到若有若無的清甜。

正當林伊然沉浸在這名字帶來的微妙感覺中，準備收回目光時，一道身影帶着疾風從身側匆匆掠過，步伐利落而有節奏，肩膀幾乎要與她相觸。她下意識地側身避讓，一股極其幹淨清冽的氣息也随之擦過她的鼻尖——像是陽光剛剛曬過的肥皂香，又奇異地夾雜着一絲極淡的屬于紙張和墨水的冷香。這獨特的氣息猝不及防地鑽入鼻腔，奇異地讓她紛亂的思緒有了一瞬間的凝滞。

林伊然下意識地猛擡頭望去，卻隻來得及捕捉到一個迅速遠去的、清瘦而挺拔的側影。是個高年級的男生，身穿一身整潔的校服，白色耳機線從領口随意垂下。他左手插在褲兜，步履匆匆，眼神始終落在前方，仿佛行走在透明的玻璃罩中。他的側臉輪廓在光影中顯得格外清晰分明，鼻梁高挺，薄薄的鏡片隔絕了他的眼神，隻透出一種安靜而克制的疏離感。

明明隻是驚鴻一瞥，連他完整的面容都未曾看清，但那雙透過鏡片、似乎什麼都沒在看、又似乎洞悉了一切的眼睛，卻如同電影裡的慢鏡頭特寫，在林伊然的腦海裡清晰地定格了一瞬。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吸引力，混合着他身上那幹淨又疏離的氣息，像一枚小小的印章，在她心上留下了一個模糊卻深刻的印記，帶着揮之不去的悸動感。等林伊然徹底回過神來，那個身影早已彙入了教學樓入口的人流之中，隻留下一個逐漸縮小的背影。

林伊然輕輕甩了甩頭，試圖将這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感覺驅散。她甚至還沒能将這個擦肩而過的身影，同剛剛那個讓她心頭微震的名字聯系起來，隻是隐隐覺得，這個人，有點特别。

——

午後的數學課，陽光在粉筆灰中劃出光路，講台上老師不緊不慢地講解着枯燥的導數。前排學霸奮筆疾書，後排男生夢遊周公——教室裡一派尋常景象，除了林伊然。

林伊然坐在中段靠窗的位置，身姿挺拔，看似專注，攤開的筆記本上卻并非數學推導，而是被她用娟秀的字迹悄悄抄下的《當你》歌詞：

“如果有一天夢想都實現回憶都成了永遠 你是否還會記得今天” ——旁邊還随手畫了歪歪扭扭的五角星和笑臉。

“伊然——” 胳膊被同桌用手肘輕輕撞了一下，一道極輕的聲音如同羽毛般拂過林伊然的耳畔，帶着隻有閨蜜間才懂的親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嗯？”林伊然沒有立刻擡頭，指尖的筆還在紙上無意識地描畫着一個音符的輪廓。

蘇曉珠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臉頰染上可疑的紅暈，雙手緊張地捏着數學書：“我想跟你說個事。”

林伊然這才側過頭望向她，目光裡帶着天生的熱情與好奇。蘇曉珠臉頰泛紅，眼神不敢停留，嘴唇輕輕咬着。

“說呀。” 林伊然嘴角一挑，壓低聲音，帶着促狹的笑意，“你是不是又看上哪個帥哥啦？”

“我覺得……我好像喜歡上了高三的一個學長。” 蘇曉珠一語被戳中，像受驚的小動物，低着頭拿筆亂戳書角，耳朵一下子變得通紅。

林伊然眼神一亮，瞬間來了興緻：“哪個？”

“噓！” 蘇曉珠急忙伸手捂住林伊然的嘴，緊張地瞟了眼講台。老師正沉浸在抛物線的世界裡，對她們的小動作毫無察覺。

林伊然壓着笑意，湊近一點：“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