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間休息時,林伊然倚在走廊的護欄上,指尖無意識地輕叩着冰涼的瓷磚。她手中的水杯輕輕晃動,杯壁映着午後柔軟的光,水聲細微,像此刻某種難言的心緒。
MP3裡傳來Twins的《明愛暗戀補習社》,熟悉的旋律帶着點青澀又甜蜜的煩惱,在耳畔低回流淌。微風拂過,帶着秋日獨有的幹燥和一絲慵懶,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眼角泛起些微濕潤的淚光,手指輕揉着眼睛,神情帶着剛睡醒的迷蒙。
目光漫無目的地掃過樓下的操場。高年級的學長們正在踢足球,陽光下的身影充滿活力,奔跑、跳躍,呐喊聲和笑聲隐約傳來,交織成青春最熱烈的背景音。
林伊然單手托着腮,像在看一幅被陽光烘烤得暖洋洋的青春浮世繪。然而,就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她的視線突然凝固——像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牢牢鈎住,再也無法移開。指尖的動作随之停了下來,仿佛連同周圍世界的喧嚣都在這一刻驟然放慢、直至靜止。
那是一個男生,他并未參與場上的喧鬧,正獨自一人緩步走過操場邊緣。
他似乎是逆光而來,白色校服襯衫的袖子随意地卷至手肘,露出一截膚色偏白、線條流暢的前臂。他單手閑閑地夾着一本素描本,另一隻手輕輕撥弄着被風吹亂的額發,動作自然而舒展,透着一股與周遭熱烈氛圍格格不入的清雅淡遠。
陽光透過路旁梧桐樹枝葉的縫隙,在他清秀的側臉投下斑駁跳躍的光影襯得他眉眼格外甯靜,也為他平添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疏離與冷淡。他整個人仿佛置身于一個無聲的透明氣泡中,散發出一種不容輕易靠近的、遺世獨立的氣質。
林伊然幾乎是屏住了呼吸,胸腔裡傳來一陣陌生而強烈的悸動,擂鼓般敲擊着耳膜。她的目光緊随着他的身影移動,身體微微前傾,搭在護欄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那一瞬,她仿佛被定格在畫面中,連呼吸都輕了幾分,世界像被調慢的膠片,隻有他緩步的剪影在心跳聲中緩緩浮動。
直到他拐進教學樓的陰影裡,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她才像突然松弛的弓弦,輕輕吐出一口氣。掌心有些發熱,臉上帶着無法掩飾的驚豔與失神,眼底泛起比陽光更亮的光。
“哇……好帥……”她無意識地低聲喃喃,聲音裡充滿了純粹的、發自内心的贊歎。那一刻,對她而言,他不僅僅是一個長得極其好看的男生,更攜裹着某種令人心跳失序的美學力量,讓她恍惚間覺得,“一眼萬年”或許并非隻是文學上的誇張修辭。
“伊然,你在看誰看得這麼入神?”
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吓了她一大跳,手中的水杯劇烈晃動,差點脫手。她猛地轉身,手背被濺出的幾滴水打濕,冰涼的觸感讓她一個激靈。她誇張地瞪大眼睛,一手捂住還在怦怦跳的胸口。
“薇薇!你幹嘛突然冒出來啊!吓死我了!”她嗔怪地拍了拍胸口,試圖用抱怨來掩飾剛才的失态和此刻還未完全平複的心緒,臉頰卻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紅。
薇薇順着她剛才的視線方向望去,嘴角立刻挂上了一抹了然又狡黠的笑,眼睛促狹地眯成一條縫:“我可都看到了哦,某人剛才的眼神,啧啧,簡直像要發光了。你在看秦逸學長吧?”語氣中滿是笃定的調侃,身體微微前傾,一副“我已經看穿一切”的八卦模樣。
林伊然聞言一愣,眼神下意識地有些慌亂,但嘴上卻立刻否認:“誰?我看誰了?誰是秦逸?我就是随便看看風景。”她撇撇嘴,轉過身背對樓下,試圖表現得漫不經心。
薇薇卻不依不饒地繞到她面前,雙臂抱在胸前,揚起一邊眉毛,模仿着偵探的語氣:“還裝?剛剛走過去那個男生,高三(6)班的秦逸啊,我表姐的同班同學。就是那個很有名的,學校公告欄常客,書法大賽拿一等獎那個。”語氣斬釘截鐵,仿佛在說“别狡辯了,證據确鑿”。
林伊然“哦”了一聲,像是才反應過來,她擡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眼珠卻不自覺地轉了轉,避開薇薇探究的目光,耳朵卻不受控制地一點點變紅。
她心頭巨震,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是他?!那個剛剛驚豔了她整個視線的男生,竟然就是秦逸?!那個用一手瘦金體寫出《但願人長久》的秦逸?!她一直以為能寫出那種風骨作品的人,不說老氣橫秋,至少也該是那種戴着厚厚眼鏡、文質彬彬的書生模樣,怎麼也無法将那個名字與剛才那個清冷又耀眼的身影聯系到一起!
薇薇眯着眼睛,像隻小狐狸一樣湊近她,觀察着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臉上挂着壞笑:“臉紅了哦!還說沒看人家?”
語氣裡滿是揶揄,她甚至伸出雙手撐在護欄上,将林伊然半困在自己和護欄之間,不讓她逃避。
林伊然差點被嘴裡的水嗆到,連忙用力地搖頭,眼睛因為慌亂而快速眨動:“你想什麼呢!我就是……就是單純覺得他長得很好看,氣質很特别,多看兩眼怎麼了?欣賞美好的事物,人之常情嘛!”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真誠又理直氣壯,手指卻不安地摳着水杯的邊緣。
薇薇盯着她那雙寫滿“心虛”的眼睛看了幾秒,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收回了“壁咚”的姿勢,雙手叉腰:“哎喲,這個理由找得倒是挺清新脫俗。”她故意拖長了語調,語氣裡充滿了“我信你才怪”的揶揄。
林伊然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索性挺直腰闆,微微揚起下巴,眼中閃過一絲少女的倔強:“本來就是!難道你不喜歡看帥哥嗎?”她的聲音比平時略微提高了一些,像是在給自己壯膽,也像是在強調自己的“清白”。
——
那驚鴻一瞥帶來的震撼過于強烈,以至于從那天之後,那個清冷、耀眼的身影,那個名叫秦逸的男生,就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伊然的心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記和持續擴散的漣漪。像一道清冷的月光,時不時地就照亮她心底的某個角落。
從那天起,林伊然開始下意識地尋找那個身影。路過高三樓層時,她會不由自主地放慢腳步;在小賣部、操場邊、放學的走廊轉角,她的目光總會悄悄掃過去,隻為捕捉那道或許轉瞬即逝的剪影。
幾次悄然觀察下來,她不得不承認薇薇說得沒錯——秦逸确實像一座被無形結界守護的冰山,清冷、寡言,生人勿近……
下課鈴聲似乎對他毫無影響,他要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低頭畫畫,或者安靜看書,神情專注得仿佛周圍的一切喧嚣都與他無關,自成一方甯靜的小天地;要麼就和總是形影不離的鵬飛一起出現,兩人并肩走向小賣部或者籃球場,步伐穩健而從容,仿佛自動屏蔽了周遭所有試圖靠近的異性目光。就算偶爾有膽子特别大的女生鼓足勇氣上前搭話,他也隻是極其禮貌但又極其疏離地給予最簡短的回應,像是完成某個程序化的任務,然後立刻抽身,回歸自己的世界,像一隻難以接近的、優雅矜貴的貓科動物。
林伊然再次趴在薇薇的課桌上,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磕在桌面上,手裡無意識地用筆戳着草稿紙畫着不成形的小人,嘴巴微微撅起,忍不住唉聲歎氣:“薇薇啊……這家夥怎麼這樣啊…跟個外星人似的,完全接收不到任何信号!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這可怎麼破?”她小聲嘟囔着,眼神中交織着躍躍欲試的渴望,以及一絲屢次“觀察”未果後的挫敗與煩惱。
薇薇咬着奶茶吸管,憋着笑,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帶着點看好戲的促狹:“我看你啊,就是賊心不死,太想近距離觀賞人家那張帥臉了!不然哪能這麼執着?”
“當然有這個原因!”林伊然理直氣壯地承認,眼中閃爍着欣賞美的真誠光芒,“但你不覺得嗎?他能寫出那麼好的字,我從小跟着我媽媽參加各種書畫展,那麼帥還可以有那種大師級筆鋒!我真的好崇拜!”
她突然坐直身體,眼神亮得像被擦拭過的玻璃窗,手指在桌面上笃定地輕輕敲了敲,語氣中充滿了認真與不服輸的執着,“直接出擊肯定不行,碰一鼻子灰。看來,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迂回作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帶着點小聰明的自信笑容。
她的思緒忽然落在了鵬飛身上。秦逸和鵬飛是同桌,也是經常一起去網吧打CS的好兄弟。雖然兩人外形有幾分相似——都戴着眼鏡,身形都偏高偏瘦——但氣質卻截然不同。如果說秦逸像籠罩着薄霧的深山幽林,安靜清冷,目光沉靜得讓人不敢輕易與之對視;那麼鵬飛就是公認的陽光暖男,帥氣又帶着點恰到好處的溫柔,性格仗義,笑容裡總是帶着耀眼的少年感,走到哪裡都像個發光體,能吸引一堆女生的目光。
林伊然單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對比着。如果說秦逸的世界像幽靜神秘、難以深入的深海,那鵬飛就是岸邊那片永遠陽光燦爛、人聲鼎沸的熱鬧沙灘。
而她林伊然,正好是那種喜歡在沙灘上橫着走、偶爾還想去深海探個險的小螃蟹,既有活力和好奇心,也不缺靈活和一點點“小聰明”。
她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起來,嘴角揚起一抹有點調皮又有點志在必得的笑意,指尖在桌面上無意識地畫着圈圈,像是在悄悄描繪一張通往“深海”的秘密航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