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夕，洋城的冬天依然是濕冷的。空氣中彌漫着深入骨髓的寒意，像無形的指尖輕輕劃過皮膚，悄悄鑽進衣領，貼着脊背，涼得人直打哆嗦。天色陰沉沉的，雲層低垂，像一塊洗不幹淨的厚重幕布，壓在城市頭頂，讓人感覺喘不過氣。偶爾一陣冷風掠過，窗戶都會微微震動，發出細微的顫音，像建築在低聲哭泣。伊然的心情也像這窗外的天氣，自從聖誕節那場期待落空的失約後，她再也沒有見到秦逸，沒有收到任何解釋或道歉，也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就像她從未出現在他生活裡一樣，一切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下了靜音鍵，冰冷而沉默。這份沉默像潮水一樣将她淹沒，讓她整個世界都失去了色彩和聲音。

伊然坐在書桌前，手中的筆懸在半空，筆尖點在草稿本的紙面上，卻始終沒有落下，隻在紙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無意義的、淺淺的圓點，像她此刻無法言說的思緒。她的思緒早已飛散，眼神空空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連平時聽慣了的時鐘滴答聲都變得刺耳，仿佛在嘲笑她停滞不前的心情，和那顆被困在過去不願走出來的心。

“叮鈴鈴——”

桌上的電話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在沉悶的空氣中顯得格外突兀，像一聲驚雷。伊然猛地一驚，仿佛心口也被輕輕撞了一下，驚出了淤積在心底的沉悶。她飛快地拿起聽筒，看清屏幕上的來電号碼後才稍稍平靜——是鵬飛打來的。在所有聲音都靜默的日子裡，這個熟悉的号碼，像一道光，照進了她的世界。

“喂，伊然，元旦晚上市中心廣場有倒數活動，你要不要一起來？”鵬飛的聲音依舊充滿活力，像冬日裡溫暖的陽光，帶着一股試圖感染她的明快，驅散了周圍的寒意。

伊然沉默了一會兒。獨自一人待在家裡，對着這沉悶的天氣和無法消解的心事，隻會更加難熬。去熱鬧的地方，或許能沖淡一點心裡的灰。她最終答應了，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帶着一絲對外界聯系的渴望：“好吧，在哪裡？”

“市中心的廣場，我們幾個都會去。”鵬飛笑着說，語氣帶着點孩子氣的興奮，試圖用熱鬧沖淡她低落的情緒。“我們幾個都會去”——鵬飛的話像一道微光，悄然點亮了她心底那個不敢說出口的、關于“也許會遇見”的期待。秦逸，會不會也在那裡？這個念頭，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她已經平靜下來的心湖，激起了新的漣漪。她心裡湧起一絲微弱的希望，像瀕臨熄滅的火苗，又重新跳動起來。“到時候我搭計程車來接你！”

“嗯，好的。”伊然輕聲回答，目光落在窗外昏暗的天空上，心裡卻像潮水般湧動着複雜的情緒。微弱的希望和深深的不安，像兩股力量，在她心底拉扯，讓她既期待又忐忑。

——

元旦前夜，天氣稍微好轉了些，似乎連老天爺也對新的一年抱有一絲善意。雲層薄了一點，偶爾能看到陽光從縫隙間探出頭，投下一束束微弱卻清晰的光柱。伊然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沒有像聖誕節那天那樣費心打扮，她不再糾結穿哪一件衣服能讓自己看起來更特别、更好看。她隻是随意地選了一件灰色高領毛衣，配上最舒服的牛仔褲和厚實的羽絨服，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像個無欲無求的行者，試圖用厚重的衣物隔絕外界的寒冷和内心的疼痛。站在鏡子前，她看着鏡中那張素淨、甚至顯得有些淡漠的臉，突然覺得自己有點陌生，仿佛聖誕節那天那個充滿期待、精心打扮的自己，已經是上一個年份的事情了。

她甚至連妝都沒畫，臉頰沒有一絲紅暈。不是懶，而是心底裡，已經不想再對誰抱有那種不确定的期待了。那份期待，在聖誕節那天被撕裂得太痛。

計程車在樓下鳴笛，打破了居民樓的平靜。伊然拎起包走出家門，冬日的風迎面吹來，比她想象中更冷了一點，像在提醒她現實的殘酷。鵬飛靠在車門邊等她，他穿得很精神，看到她，臉上立刻揚起溫暖的笑容，友好地揮揮手，眼中閃爍着那種熟悉的溫柔和關切。他目光落在她身上，隻是單純地注意到她略顯疲憊的樣子，帶着關切。

“走吧，今天廣場上會很熱鬧。”鵬飛走上前，牽起她的手腕，動作自然得像習慣了照顧自己的妹妹，掌心的溫暖隔着衣袖傳遞過來，試圖用自己的熱情融化她身上的寒意。他看得出來，伊然的眼裡藏着疲憊和未消的陰影，嘴角雖然笑着，卻勉強得像玻璃紙包着的、嘗不到甜味的糖。

他拉開後車門，讓伊然坐進去。紅色桑塔納發動，收音機裡傳來滋滋的電流聲，很快被主持人的聲音取代。

“各位聽衆晚上好，現在是北京時間，2004年最後一天的，21點30分……”

電波帶着一點年代的沙啞，填滿了車廂裡流動的空氣。

“最近怎麼樣？學習忙嗎？”他一邊随口找話題聊天，一邊用餘光不動聲色地留意着她的表情，他能看得出來她心底藏着事。

“還好，期末考試馬上就要到了，有一點忙。”伊然努力撐起一個笑容，那笑容僵硬而不自然，語氣也缺乏情緒起伏，像是在背課文，刻意回避着所有可能觸及心底痛處的話題。

鵬飛沒再追問，他知道點到為止。隻是順勢說道：“大家都會去，熱熱鬧鬧的，給自己放個假吧，别想太多了。”他說得輕松，語氣裡透着滿滿的關切和鼓勵。

伊然點點頭。

他們在廣場邊下了車，鵬飛走在前面，高大的身影幫她擋開一旁擁擠的人群，像一個可靠的港灣，帶着她穿過熱鬧的人流。

廣場裡喧嚣的人潮将她包裹，各種聲音、氣味、色彩撲面而來，像巨大的浪潮。然而心底那個關于“是否會遇見”的念頭，卻像一個幽靈，在人群中遊蕩，讓她無法完全沉浸在這份熱鬧中。她既渴望見到那個能解釋一切的身影，又害怕面對他可能帶來的，更深的沉默和傷害。希望和恐懼，像兩股細流，在她心裡拉扯。

她偶爾将目光投向某個方向，心裡閃過那個見到他念頭。

雲棟和謝玮已經在約定的噴泉旁等候，那是他們固定的集合點。看到兩人過來，立刻揚手，臉上是見到朋友的欣喜。“伊然，這邊！”他們圍成一個小圈，互相打着招呼，說着新年祝福，分享着最近的生活。笑聲在人群中彙聚，溫暖而真切。然而，在這份熱鬧和溫暖中，伊然的視線卻像被某種指引，越過他們，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索着某個熟悉又讓她牽挂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