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透過走廊盡頭的落地窗斜斜灑落,空氣中浮動的塵埃在光柱中飛舞,為冰冷的地面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色。校園裡的梧桐樹葉影随風輕搖,在地面上投下不斷變幻的、斑駁的光斑。放學鈴聲剛剛結束喧鬧的尾音,走廊上人聲漸起,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湧出教室,結伴而行,輕松的笑語聲飄散在春日午後的空氣裡。
在逐漸密集的人潮之中,鵬飛一眼就望見了獨自一人從課室出來的秦逸。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個熟悉卻略顯疲憊的身影上。陽光從側後方溫柔地籠罩着秦逸,在他清隽分明的側臉輪廓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光邊,卻也讓他眼下那淡淡的青色和眉宇間若有若無的陰影顯得更加清晰。
鵬飛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還是邁開步子迎了上去。
“老逸。”他喚了一聲,聲音刻意壓低,卻足夠沉穩。
秦逸聞聲擡起頭,眼神似乎從某種短暫的失神中抽離,聚焦到鵬飛身上。他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權作回應,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睛裡,此刻似乎蒙着一層難以言喻的倦意。
鵬飛走到他身邊,與他并肩而立,也學着他靠在冰涼的護欄上,語氣放輕放緩,卻帶着不容回避的認真:“伊然的事,你……真的打算就這麼看着,什麼都不做嗎?”
秦逸沒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望着走廊盡頭,那個被午後陽光完全籠罩、明亮得有些刺眼的角落。護欄的涼意透過校服傳遞到他手臂上。片刻之後,他才緩緩開口,嗓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我會處理。”
這句話輕得幾乎要被走廊裡的嘈雜聲淹沒,卻又似乎蘊含着某種沉甸甸的、被強行壓抑住的力量。
鵬飛側過頭,緊緊盯着秦逸那張沒什麼表情的側臉,試圖從他眼底捕捉那一閃而過的、被刻意掩藏的情緒波動。他太了解眼前這個認識多年的兄弟了——秦逸這個人,往往越是顯得平靜無波,内裡就越是波濤洶湧。
鵬飛頓了頓,放緩了語氣,伸手拍了拍秦逸的肩膀,力道克制而帶着安撫,“我知道你有你的想法和處理方式。但是,她現在的情況,真的很不好受。校園裡的那些話有多難聽,你我都清楚。你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做,她隻會更難熬。”
秦逸的肩膀似乎幾不可見地僵硬了一下,但他沒有回應,也沒有躲開那隻帶着兄弟溫度的手。他隻是垂下眼睑,視線落在自己幹淨的鞋尖上,眉心幾不可察地蹙得更緊了些。他的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像是有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口,激烈交戰,最終卻隻化作一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低語:“……我知道。”
這一聲“我知道”,與其說是在向鵬飛承諾什麼,不如說更像是在對他自己進行某種艱難的确認。
陽光透過走廊上方的天井灑落下來,在地面上形成一片斑斓跳躍的光塊,有些刺眼。幾個高一、高二的學生嬉笑着從他們身邊跑過,好奇地投來幾道探究的視線。秦逸插在口袋裡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像是在極力控制着某種即将失控的情緒。
“相信我。”他終于擡起眼,看向鵬飛,補上了這一句。眼神依舊努力維持着平靜,但那份平靜背後,隐藏着一種近乎頑固的倔強。
鵬飛看着他,最終點了點頭,收回了手。他看着秦逸那依舊挺拔、卻莫名透着幾分蕭索的背影,一言不發地、一步步朝着樓梯口走去,直至消失在拐角,心底湧起一陣複雜難言的情緒。他明白秦逸從來不是冷酷無情,隻是習慣了用沉默和距離來掩蓋和壓抑自己。可現在的伊然,像一株在狂風中搖搖欲墜的幼苗,最需要的,恰恰是有人能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堅定地為她抵擋那些呼嘯而來的風雨。
——
次日放學,梧桐樹的影子在夕陽下被拉得更長。下課鈴聲剛響徹校園,鵬飛就迅速合上了面前的練習冊。他擡頭看了看窗外,下午的陽光格外溫柔,如同碎金般灑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為正在逐漸抽出新綠的梧桐枝葉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
他利落地收拾好書包,和相熟的同學點頭緻意,然後便邁開長腿,以一種不緊不慢、卻異常堅定的步伐,朝着高一的樓層走去。
放學後的校園,總是彌漫着一種喧鬧與甯靜奇妙交織的獨特氛圍。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走出教室,空氣中充滿了輕松的交談聲和自行車的清脆鈴聲。幾隻膽大的麻雀在光秃的樹枝間跳躍嬉戲,偶爾發出幾聲清脆的鳴叫,為這個放學時分增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生機。
然而,當鵬飛的身影出現在高一教學樓的走廊上時,那種平和的氛圍似乎悄然改變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到自己身上。他甚至聽到幾個女生聚在一起,一邊偷偷打量他,一邊壓低聲音交頭接耳:
“快看,那不是高三的鵬飛學長嗎?”
“他怎麼來我們這層了?不會是……來找那個林伊然的吧?”
“噓……小聲點!我可聽說了,他和秦逸學長為了林伊然,好像都快鬧翻了……”
鵬飛聽着這些夾雜着好奇、猜測甚至惡意的議論,嘴角幾不可察地揚起一絲無奈的苦笑。但他沒有停下腳步,更沒有理會那些目光和議論,而是目标明确地、徑直走向高一(5)班的教室後門。
透過門上那塊小小的玻璃窗,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卻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身影。伊然确實比前段時間瘦弱了些許,那個總是陽光燦爛的女孩,現在卻低着頭,默默地收拾着書本,動作緩慢而遲滞,神情看起來有些疲憊和……落寞。她的頭發随意地垂落在耳畔,遮住了小半張臉,眉頭依舊習慣性地輕輕蹙着,像是被什麼無形的重物壓得有些喘不過氣。
“伊然!”鵬飛擡手,用指關節輕輕敲了敲門框,發出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教室裡僅剩的幾個人都注意到。
伊然聞聲猛地擡起頭,那雙曾經總是亮晶晶的眼睛裡先是閃過一絲明顯的驚訝,随即迅速被一層濃濃的擔憂和不安所取代:“哥?”她幾乎是立刻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聲音輕得像是怕被人聽見,“你……你怎麼來了?”
鵬飛無視了教室裡其他幾道投來的、充滿探究意味的目光,邁步走進教室,徑直走到伊然課桌前。他臉上帶着一貫的、陽光開朗的笑容,故意用一種輕松自然的語氣,聲音卻不大不小,剛好能讓教室裡外的人都聽清楚:“你傻啊?當然是來接你放學啊。”
伊然似乎被他這理所當然的态度弄得更加不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半步,焦急地壓低聲音:“哥,你快走吧,别來了……最近那些話傳得那麼難聽,我不想連累你……”
鵬飛看着她微微發白、用力絞着衣角的指尖,和那雙寫滿了惶恐不安的眼睛,心裡微微一疼。他伸出手,極其自然地、像安撫小動物一樣,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語氣依舊溫柔,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你不是叫我哥嗎?那我就是你的避風港,天塌下來有我給你扛着,懂不懂?”
說着,他不由分說地從她手中接過了那個略顯沉重的書包,挎在自己肩上,然後用下巴朝着門口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臉上是那種讓人無法拒絕的笑容:“走啦,我送你回家。”
伊然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臉上那坦蕩磊落的笑容,看着他眼神裡那份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維護與關切。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間湧上心頭,眼眶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紅。這段時間,秦逸的沉默和回避像一道無形的、冰冷的牆,将她隔絕在外,讓她獨自承受着那些惡意的揣測和攻擊。而鵬飛的這份毫不猶豫的守護,卻像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實實在在地将她從風口浪尖上拉了回來,擋在了她的身前。她看着鵬飛那張在夕陽餘晖下顯得格外清朗堅定的臉,最終低下頭,用帶着濃濃鼻音的聲音,輕輕說了一句:“……哥……謝謝你。”
兩人并肩走出教室,走在安靜下來的走廊上。身後,依舊傳來幾聲刻意壓低的竊竊私語。伊然能感覺到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肩膀下意識地微微繃緊,眼神也有些躲閃,不敢與任何人對視。然而,走在她身側的鵬飛卻像是完全沒有察覺一般,默不作聲地、極其自然地往她這邊靠近了半步,用自己挺拔的身軀,幾乎完全将伊然護在了靠牆的那一側,不動聲色地替她擋住了大部分從走廊各處投來的探究視線。
“别怕。”鵬飛目視前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伊然耳中,“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