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看着艾德拉一拳将水泥地錘裂後,傑森也理解了為什麼每次訓練開始前,晚香玉都會反複檢查他身上的護具。
“小艾達的訓練主要在于熟悉和控制自己的身體。至于具體原因,你得自己問她。”晚香玉靠在廚房的門邊啃着蘋果聳聳肩,“那是她的隐私,我無權透露。”
“好吧好吧……”傑森抱怨了兩句,“那麼廚房裡能進行什麼類型的戰鬥訓練?做飯的過程還有什麼可以練習的事嗎?”
“還是挺多的。不信的話,你注意觀察小艾達。”
傑森停下手中洗菜的動作,轉過頭看向旁邊正在切菜的艾德拉。
艾德拉瞥了他一眼,快速将今天晚餐要用的土豆切成絲。不過這次,她将土豆絲推到傑森那邊,讓他慢慢看。
小男孩撚起一撮土豆絲,瞪大了眼睛:“這些……粗細是一樣的!”
而旁邊的艾德拉正在用刀背拍碎案闆上的蝦肉。能一拳擊碎水泥地的力量現在落在案闆上,維持着剛剛好能将蝦肉拍成泥的程度。傑森伸手試了一下,哪怕艾德拉就在他的旁邊剁肉,料理台上的震動感都不太明顯。
這是最簡單也最艱難的力量控制。
傑森有點明白晚香玉說的訓練是什麼意思了。
晚香玉又啃了一口蘋果:“其實讓你來廚房,主要目的不是訓練。單純是讓你練練廚藝。”
“在我的概念中,男人是一種放着不管會把自己餓死的廢物存在。但我們家的小孩不能是這種廢物男人。至少……得能把食材變成能入口的食物吧?”
傑森被這句話給挑起了好勝心,轉而專心去研究起了旁邊砂鍋裡的湯羹味道。
而在他的視線死角裡,艾德拉和晚香玉對視一眼。
她們心知肚明,廚房的訓練還有另外一重含義。
大多人第一次使用利器奪走生命的地點,就是廚房。雇傭兵的工作中,最主要的一部分便是奪走生命。
奪走同類的生命對一個正常人而言并不是一件那麼輕松的事。
但如果先從蝦蟹等小動物開始,慢慢過渡到豬牛羊等哺乳動物。肌肉紋理被手中的刀刃切開,鮮血從指間噴湧而出……
這時候再使用刀或者子彈奪走其他同類的生命,會好接受得多。
viriditas有個在同行傭兵們看來很神經病的傳統——不管以後做不做雇傭兵,viriditas的每個人都得去學校走一遭。
viriditas的成員們在世界各地轉悠的時候,經常會在後勤部的提醒下“巧遇”一些事情。
包括但不限于拐賣女性、強迫女性賣\淫、針對女性的家庭暴力……這些事情解決後,總會有些需要安置的人。
成年人還好說。隻要當地政府能保證女性的基本人權,年輕的年老的成年人們經過一段适應期後便可以回到社會重新開始生活。
哪怕後來她們再次需要幫助,她們有viriditas部分成員的聯系方式,不管是逃跑還是求助,總會有辦法的。
但對于孩童來說,在很多情況下,她們沒有反抗的能力。如果後續出了意外,很容易讓她們再次陷入困境。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viriditas在傭兵們活動比較頻繁的地區都設立了據點,而比較和平的國家則由欠下viriditas債務的人們幫忙看顧。
但總有些人無法忘卻傷痛。她們在漫長的與傷痛共處的時間裡,已經将仇恨刻入了骨髓,希冀着能夠親手踐行一場複仇。
她們笃信血債當以血來償還。以至于如果不經外力幹涉,成為無差别報複社會的罪犯,對她們而言是闆上釘釘的未來。
viriditas救下她們不是為了讓她們成為罪犯的,這種小孩顯然不能直接放歸社會。她們通常會被順手管了閑事的雇傭兵們拎回附近的基地,進行社會化訓練。
但血仇哪有那麼容易放下?所以viriditas也會給她們一個親手複仇的機會——如果年滿十八歲,而且能夠通過viriditas内部有關于選拔雇傭兵的所有考核,她們就可以成為viriditas的在役雇傭兵。
反之,按照她們與當時救下她們的雇傭兵的約定,她們必須要作為遵紀守法的普通人度過剩下的人生。
這套規矩通行于viriditas所有成員收養的孩子們中。而這也是晚香玉近期調查哥譚市所有學校的原因。
“嗯……這個哥譚學院看上去不錯?”
上午學習補課,下午戰鬥訓練,晚上随機抽取哥譚街道練習跑酷……在過去的九年人生中,傑森從來沒感覺自己過得這麼充實過。
與之前那九年中,每天睜開眼就要開始思考今天的生計相比,最近這一個月,是傑森這輩子過得最舒心的一個月。
不用擔心食物,有足夠的熱源和衣物,每天都能感覺自己在不斷進步……以及,很少見的沒被惡意包圍的生活環境。
精神狀态的放松給人帶來的變化很明顯。某次傑森看到鏡中的自己時都有些恍惚:鏡中那個衣着整潔白淨俊秀的瘦削少年,和一個月前在哥譚街頭一身髒亂的流浪兒,真的是一個人嗎?
但晚香玉和艾德拉都覺得,傑森身上有些東西從來沒有變化。
比如那股從骨髓中透出來的倔強氣。
灼熱而亮眼,如在長夜中劃破寂滅的如雨流星。
信任對于哥譚人來說是很奢侈的東西,而這種東西交托出去的時候,往往不會被當事人所察覺。
至少傑森在某天早上起床時,發現自己正和艾德拉額頭貼着額頭睡得呼吸均勻,而他自己還沒感覺時,他才發現自己對艾德拉的信任已經達到了一定程度。
這很令人震驚。但一想到家裡那些隻要艾德拉在家就會黏到她身上的小動物們,傑森又覺得他的表現好像又有點合理。
睜眼、把早上總是沒精神的艾德拉從被子裡扒拉出來、一起洗漱、分開換衣……當傑森牽着艾德拉來到餐廳時,晚香玉已經在餐桌上坐好了。
今天的早飯是晚香玉做的。肉蛋奶水果蔬菜都非常豐富,而且中餐味道也不錯,傑森本來以為這是普通的一餐。
但……
“你們兩個進度差不多了,可以去上學了。”
晚香玉嚼着海鮮炒飯,以一種很平常的語氣提議:“你們覺得哥譚學院怎麼樣?”
“那是哥譚首富布魯斯·韋恩的母校,他那個養子目前也在那裡讀初中。根據有錢人的怕死程度,哥譚學院的教學質量和安全應該有保證。”
學校倒确實是好學校,但……
“你能把我們兩個塞進去嗎?”
傑森很懷疑。
韋恩家族在哥譚經營多年,是哥譚的老貴族了。布魯斯·韋恩的母校哪裡是普通人能進得去的?
艾德拉倒是沒懷疑晚香玉話語的真實性。她看向晚香玉:“你付出了什麼東西,讓哥譚學院能夠點頭接收我們?”
“科波特家族現任掌門人的母親跟兵團裡的某個姐姐有點交情。走他們的路子,送兩個孩子上學還是沒問題的。”
晚香玉敲敲桌面:“但哥譚學院要求你們倆得進行入學測試,至少要及格,所有科目中需要有兩門達到優秀。這點你們有沒有問題?”
“哦,這就是你最近壓着我們補課的原因?”
艾德拉托着臉:“我們都自學到初中課程了,考試還是沒問題的。但我想跟傑森上同一個年級……”
她們兩個讨論着各種瑣碎的事情。
但傑森此時,隻感覺像是有輕而軟的雲朵将他的身體托了起來,讓他飄在了空中。
食物、醫療、教育……仿佛以一個月前那場暴風雪為拐點,他的人生從此奔向了另一個他從來沒想過的方向。
自凱瑟琳去世後,傑森就過上了獨自流浪的生活。他已經記不起自己上次去學校是什麼時候了——或許是老陶德還沒被謀殺之前?
在街頭流浪時,傑森也曾路過書店。但幹淨完好的書本對流浪兒來說是個奢侈的東西。9歲的傑森的身體還沒有長成,雖然有一手絕佳的撬輪胎技巧,但他的經濟狀态從不算寬裕。
他從沒跟任何人提起過,他很渴望書本,很渴望上學,很渴望……知識。
小男孩突然感覺眼眶中逐漸有溫熱的液體将要溢出。他驚了一下,盡量自然而迅速地跳下椅子,跑向衛生間。
能感知到十米範圍内一切事物的艾德拉,和已經出生入死十年洞察力拉滿的老雇傭兵晚香玉,都沒有對他的離去發表任何意見。
仿佛什麼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