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棠把拿來換洗的衣服放在半身高的置物台上，轉身關上窗。
她穿着衣服打開水龍頭，頭頂花灑裡的水噴湧而出，激落到地上，濺濕了小腿和裙邊。
外面的視線若有似無。
蘇棠故意調高了水溫，但或許是因為門開着，流出來的水已經從涼變熱好一會兒，卻絲毫沒有凝聚起霧氣。
事已至此，蘇棠咬着唇，背身朝着門口開始脫衣服。
先是半身裙，然後是短袖。
腳趾在塑料拖鞋裡勾得發疼，才彎腰脫下被水霧打濕的内衣褲。
她把衣服反手扔到置物台上，也不管它到底扔歪了沒有沒有垂地。
從門外探進來的視線并不熾烈，若有似無頗為冷淡，但這種情況下，蘇棠根本不敢回身确認，她肩頸都緊繃着，站在水下快速打濕，立即關水。
後悔了，她不應該為了阻擋視線把衣服堆放在置物台上。
這樣的話，她要穿衣服，必須要轉身才能拿到。
但是轉身的話……
蘇棠抿唇，唇縫裡的水珠潤進嘴巴裡。
她姿勢僵硬地後退，退到置物台邊，背身伸出手。
耍小聰明。
不拒絕，卻一直跟自己耍沒什麼手段的小聰明。
鶴萦霜看着沾着水珠的手臂擡起來，手指在一堆衣服裡摩挲翻找的人，淡着聲音開口：
“繼續，洗幹淨。”
剛抓到衣服的手僵在半空中，手指握緊又不甘心地松開，空攥了攥拳。
脊背肩胛跟着牽動，像某種鳥類被剝脫絨羽毛片的翅膀，水珠順着凹陷的脊椎向下，不至腰際就消失在視線中。
“很幹淨了！”
水龍頭重新打開，蘇棠低聲嘟囔，憋了口氣站在水下。
看看看！
都是女人怕你這個？
就當進澡堂一起洗澡的澡友，有本事進來互相搓背！
蘇棠本來還夾着動也不敢動的手臂，也不僵硬了，接了捧水洗臉，然後彎腰沖洗頭發。
澡堂比這人可多多了！
洗發水在身後的台子上，她直接轉過身，對上坐在外面喝水的女主姐幽暗的目光，橫了她一眼，旁若無人地咔咔擠了兩下洗發水，又轉回去洗頭。
甚至往浴球上擠了沐浴露認認真真地沖洗，大片白色泡沫劃過皮膚消失在水中。
奇怪的女人。
鶴萦霜咽下口裡的水，池躍捏數據的時候輸入的代碼指令是什麼？這不符合邏輯。
扔在沙發上的手機響起來，混在喋喋不休的電視背景音中持續不停。
鶴萦霜站起身走過去，關掉吵人的舊視，撿起手機，點開接通。
外面的腳步聲突然靠近，帶着手機打開免提後聽筒裡周琳琅溫柔的聲音，在蘇棠背後響起。
“瑤瑤？你怎麼把視頻轉語音了，不方便嗎？”
蘇棠擡手關掉水龍頭，好不容易靠假象哄騙自己的勇氣霎時散得七零八落，站在牆邊面壁，擡手擋在胸前，側過頭看着走進來的人。
“我在洗澡。”
蘇棠邊說，邊橫了眼拿着手機的人：出去！
洗過得頭發不再蓬松炸開，貼在一起全撩在腦後，露出飽滿的額頭。
水漬打濕了眼睫，連橫過來的眼睛裡都染着濡濕。
算不上漂亮到勾人的臉。
鶴萦霜把手機放在旁邊台子上，取下毛巾。
蘇棠立刻離遠兩步，警惕地看着她，然後猶豫着伸出手。
“我還想問你到家了沒，怎麼沒給我回信息。”周琳琅拖着音調，親昵得像撒嬌。
伸過來的手水淋淋的，鶴萦霜垂眸看着，把毛巾放上去。
蘇棠想立刻挂掉電話，但手機和她之間隔着女主姐，她隻能捏緊手裡的毛巾，胡亂擦拭着擋在胸前，并攏雙腿，跟電話那頭的人說：“不早了。”
毛巾染了水，捏在手裡濕哒哒的。
落在身上的視線已經算克制，但又不能忽視。
“瑤瑤。”周琳琅忽然叫她，問，“我今晚提的事情你考慮過嗎？”
蘇棠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邊跟“女友”聊天，一邊被女主姐站在旁邊盯着她擦身上的水珠，腦子已經快燒糊了。
她随口反問：“什麼事？”
周琳琅在電話裡沉默了很久，也沒生氣，平靜地說：“阿姨暑假去叔叔那邊小住，大概什麼時候回來？我想正式登門拜訪。”
“哦。”蘇棠想起來了，她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再說吧。”
鶴萦霜目光盯着她脖頸處淌下來的水，又看看她手裡的毛巾。
蘇棠翻了個白眼，毛巾擋在胸前，用另一隻手随意抹了一把。
水珠在皮膚上染濕一片，又淌下來。
鶴萦霜依舊盯着那片水漬和水珠，眉頭微蹙。
蘇棠：“……”
蘇棠隻好又擦。
站在旁邊的人像雕像似的一動不動，不動手，不出聲，不幹預，像誤入此地卻吹毛求疵的隐形人，用眼神一寸寸地巡視着蘇棠的皮膚，直到她擦幹所有水漬。
“瑤瑤。”周琳琅忽然帶着輕歎說道，“我比以前更加喜歡你，你呢？”
蘇棠低下頭，心虛又緊張地閃躲。
在沉默等待中，她小聲地說：“我也是。”
周琳琅開心了，明顯松了口氣，聲音柔軟得能掐出水來：“晚安瑤瑤。”
蘇棠低聲說着“晚安”，瞥了眼又蹙起眉的女主姐，眼睛垂下來看身體還有哪裡沾了水沒擦幹。
擦幹了的，但頭發上的水還是會淌下來。
蘇棠猶豫了幾秒，低頭把毛巾盤在頭上遮住頭發，但這樣一來，她的手甚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隻能僵硬地擋在胸前。
瞥了眼站在旁邊的女主姐，咬牙繞過去，去拿台子上得衣服。
眼神是自然而羞怯的，還帶着憤怒和順從。
從反抗到接受甚至主動自我檢查，她适應得這麼好。
鶴萦霜緊緊盯着她，心底無聲地燒起來。
蘇棠見她沒動也沒意見，撿起拿來的睡裙開始穿，套頭吊帶裙，手臂伸進去舉起來張開。
在淺淡氤氲的水汽中模糊着毛巾粗暴擦出的紅痕。
鶴萦霜喉頭滑動。
這具身體也不算多完美，身闆單薄、弧度很淺，曲線也并不玲珑，從前到後，從裡到外，沒有任何能令人着迷得地方。
幽深發暗的雙眼垂下，看着睡裙衣擺滑過皮膚，遮過弧度剛好能托進她手掌的地方。
叮——任務完成。
蘇棠：“……”
蘇棠差點吐血。
這哪裡溫馨了？？
“穿完。”
聲音依然清冷，但帶着被熱水潮意熏過的濕沉。
蘇棠提了口氣，她事先沒想到要來這一出，隻拿了一條幹淨睡衣和内褲。
純白蕾絲，團在一起隻有手心大小。
此時此刻穿和不穿的區别在于，穿的話，過程會被拉長，更羞恥。
不穿的話，她都穿上睡裙了，說這個？
蘇棠攥在手裡，怒目瞪着她，“我就喜歡裸睡，用你管？”
任務完成之後，蘇棠消失的勇氣又回來了！
她一手攥着内褲，另一隻手撿起手機，眼尾一斜揚長而去。
卧室門關上的聲音傳進來。
鶴萦霜站在濕漉漉的簡陋浴室裡，洗發水和沐浴露混着水汽充斥整個房間，但在這些劣質氣味裡，有一個若有似無的味道萦繞着。
她伸手在空氣中抓握，舉起來送到鼻尖，那氣味很淡，很輕盈，頃刻消散。
她從浴室裡走出來，客廳裡已經沒人了，卧室房門緊閉，她沒往椅子上坐，也沒去客廳沙發處，轉身回了主卧。
蘇棠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為什麼啊？真是搞不懂這個女主姐了。
為什麼就隻是看看情口值就滿了？
她又是深情凝視又是摸手的對方毫無波動，洗個澡就看爽了？變态的人生她真是不理解。
有這種癖好，那下次想做任務直接去洗浴城好了。
這任務完成得既輕松又無壓力，隻有滿腦子問号。
周一一早蘇棠還記得要上班，早早起床煮了冰箱裡凍的粽子，大發慈悲也做了變态的份。
女主姐從卧室出來，像昨晚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坐下吃完，沒有多給蘇棠眼神。
她永遠保持着那副模樣，把冷凍了一個月的粽子吃得跟昨天那高價日料毫無差别。
從樓上下來，周琳琅站在外面，拉開身邊的副駕駛車門看向蘇棠：“我來送你上班。”
蘇棠半天沒反應過來，驚訝地看着她：“你怎麼時候買車了？”
“剛買。”周琳琅問，“喜歡嗎？”
蘇棠抿唇：“你的車，你喜歡就好。”
“上車。”周琳琅小聲催促。
蘇棠往前走了一步，腳步一頓，回頭去看女主姐。
女主姐站在原地看着她，沒出聲，沒阻止，眼裡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蘇棠抿唇，捏着裙擺坐進周琳琅車裡，車門關上。
周琳琅從車前走過，蘇棠又忍不住扭頭看着窗外的人。
作為漫畫文案編輯，她第一直覺是在這種劇情裡周琳琅最好沒有車，這樣才能合理地接近女友時和唯一有車的女友姐姐産生交集，各種車内戲，送人回家戲，一起上班戲這不都有了。
不過現在劇情早已如脫缰得野驢一去不複返。
蘇棠懷念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興奮地蹲在門後聽牆角那天，唉，那是逝去的青春，隻能回味的往事。
兩輛車前後停在公司門口停車位，蘇棠從車裡下來，看了眼從後車裡出來的女主姐。
周琳琅也從車裡出來，站在人來人往回頭率百分百的地方，伸手抱抱蘇棠。
蘇棠下巴輕輕挨着周琳琅的肩，視線已經跟路過的公司員工吃瓜觀衆們碰了幾個來回，甚至有人瞪大眼睛在她們三個人身上各掃一遍，低頭拿起手機。
蘇棠：“……”
吃瓜小群是吧，她懂。
“下班我來接你。”周琳琅松開手說。
她們分公司離這裡不遠，來接接送算得上順路，而且合情合理。
蘇棠再一次找不到拒絕的理由，頓了一下答應了。
高跟鞋從身邊踩過去，蘇棠視線跟着女主姐，小聲和周琳琅道别，然後尴尬地隔着一段距離，故意錯過女主姐上的那個電梯。
等她到辦公室的時候，女主姐已經在看文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