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站在阿諾德本人的視角,大概看到的就是這種畫面。
年輕人因為愛戀而神魂颠倒,翠綠的眼眸像春天一樣明亮,紅發鮮亮、柔順又散發着香氣,恨不得把自己的全部奉獻出來。
然後他順着手背向上吻,指尖僭越般地摸索着,像是在輕輕地摁着豎笛的七個氣孔。
漆黑的聖袍很快被撥得淩亂,而雪白的裡衣不過是薄薄一層。阿諾德微微向後仰,享受了幾十秒年輕人的意亂情迷,随後悄然無聲地摁住了他的手指。
梅斯菲爾很聽話。
他立刻就停住了動作,隻是無聲地擡起下颚,把他含着笑意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潮濕的鬓發毫無遮攔地展示給面前的人。
阿諾德盯着這張臉看了一會。
聖座的瞳孔此刻也晦暗了幾分。梅斯菲爾知道他想要什麼。人活到阿諾德這份上,想要的東西基本都能拿到手,就連欲望也一樣。反正他連殺人都不在乎,又怎麼會為自己的欲望感到羞恥呢?
他隻是冷淡地說:“這裡不行。”
實際上他隻是在對自己說。
梅斯菲爾并沒有流露出什麼失落的情緒,隻是喘着氣,最後吻了吻他冰涼的指尖。随後他又半跪下來,虔誠又耐心地将他的衣袍一點點撫平,系上扣子,即使他剛剛費了很大的勁把它們解開。
任何一個在阿諾德面前的動作都經過了青年的反複調整。任何一個。
就算它們看起來并沒有那麼必要。梅斯菲爾還記得他最開始爬上面前這人床帏的那段時間,每一次意亂情迷過後,他看向自己的那雙藍眼睛都帶着不經掩蓋掩蓋的殺意。有一次,聖座的手指已經搭在權杖的寶石上了。
“我愛您。”梅斯菲爾輕聲說。
阿諾德半阖着眼,漫不經心地說:“嗯。”
然後他又仿佛剛回憶起來:“我之前說過關你幾天禁閉來着?”
“三天。”
“唔。那麼最後一個晚上到我房間來。”
“好的。”梅斯菲爾說。他挺直脊背站起來,聽見拉車的黑駿馬的腳步“哒哒”地慢了下來。他們終于來到了進入首都必經的最後一個關口。
此刻,駐守的守衛用最恭謹客氣的态度靠近了轎廂。
他們肯定知道這種樣式的馬車意味着什麼。
唉。紅發的皇子盯着紋絲不動的門簾想。要是他滿世界逃亡時那些守衛也這樣客氣就好,而他們卻不管他上哪兒都牢記着檢查他的身份證件,他甚至不得不僞造了一個曆史教師的身份,以應付接連不斷的盤查。
還好他在神聖教會學校的帝國史這門課上拿了一個S的成績。
過了沒一會。馬車又平穩地開始前行。
梅斯菲爾心态不平衡了。
他們甚至不用打開窗戶看一眼裡面坐的到底是誰!這明明在守衛的職責手冊裡是一條硬性指标。要是這裡面坐着一個窮兇極惡的歹徒呢?要是阿諾德已經被暗殺了呢?……好吧,明顯不太可能。
但是幻想一下也無妨。
因為這就是阿諾德·西爾維斯特,可惡的特權階級。
帶着這樣的心情,馬車暢通無阻地一路前行在帝都的地界裡。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拉着車的黝黑的駿馬終于輕盈地停下了前蹄,它們的皮毛就好像綢緞那樣閃閃發亮,看起來根本沒有經過長途跋涉,甚至随時準備好再從首都前往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梅斯菲爾把肺裡溫暖又濕潤的空氣緩緩地呼出來。
沃森已經掀開了馬車的車簾,阿諾德率先走了下去,聖杖輕輕地碰到地面。已有人在大聖堂的正門迎接他們一行人。閃亮如橘子般的暮色逆着年輕皇子的視線閃爍着,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柔和的色調。
梅斯菲爾跳下馬車。
輝光教廷鋒利地聳立在地上,仿佛巨人般的建築物就這樣浮現在他的眼底。
從象牙白的大門往裡看,首先是大聖堂,也被叫做輝光大教堂。
它洞開的大門像是一隻巨獸猙獰的大嘴,裡面湧出許多的璀璨光芒、永遠不曾磨滅的熏香和一次又一次被擦洗掉的血迹。
稍後一些的地方有一座比它更高、但是小一些的教堂,連接着一座潔白的塔樓。塔樓上規律地排列着一些小窗口。這座建築物被他們叫做審判所,又或者輝光法庭。
它們唯一的差别就是一個會象征性地抹去血迹,另一個則壓根不會。
然後是教廷的廣場。大門連通的那個接待信徒,極力展示光輝的一面,那些潔白的大理石塑像雕刻出所謂的神明的模樣;而審判所邊上那個廣場則被用來飼養維德佛爾尼爾,教廷的處刑聖鷹。
孤零零的幾個火刑架站在廣場的角落,給人一種心懷怨恨的感覺。
……
梅斯菲爾站在堅固的地面上,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但他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夢境,因為他已經在這個地方生活了七年。七年時間已經足夠他在踏上這片他深深憎惡的土地時也無可避免地感到親切又熟悉,仿佛這是一個他能夠度過平穩生活的地方。
盡管他的生活根本就沒有平穩過。
維德尖嘯着從他的頭頂飛去,巨鷹的翅膀被黃昏染成靛青色,它歡快地前往它的巢穴,當然已經有人給它準備好了肉幹和水果,也許還有兩三個鮮活的罪人。
聖座則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阿諾德不會在外人面前展露他們之間的關系,而教廷門口顯然就屬于這種場合。隻有身着白銀盔甲的沃森帶着不懷好意的表情站在了梅斯菲爾面前。
“說真的,沃森,”梅斯菲爾心平氣和地說,“我奉勸你克制一點。聖座不喜歡身邊的人露出這種表情。”
白銀騎士傲慢地觑了他一眼。
但他确實聽進去了,梅斯菲爾沒有錯過他眼底閃過的一絲驚恐。
……哈。
沃森粗魯地命令道:“是時候為你的魯莽付出代價了,别想着你能蒙混過關,聖座陛下要求我把你關進審判庭的黑塔塔頂。你将會在那裡忏悔,并度過接下來的三天三夜。”
“我會的。”梅斯菲爾溫和地說。
“不,你不會。”沃森說。
他用對待罪人的鐐铐把梅斯菲爾拷住。沒有人比梅斯菲爾更熟悉前往黑塔的這條路,兩側的薔薇花叢在太陽落下後顯得黑黢黢的,夜晚清涼的空氣剛剛彌漫開來,梅斯菲爾就必須要與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