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九的這句話沒有太多的情緒起伏,但蔺懷欽卻聽出了極緻的絕望和厭倦。
這該是有多絕望,才會在聽到自己被原諒後,一心求死。
“影九……”
影九閉着眼睛,頭無力地向後仰着,露出脆弱的咽喉,歡迎蔺懷欽随時将他斃命。
蔺懷欽想起影七那句“他不敢死,也不能死”,渾身的氣息壓的很低。
“影九,”蔺懷欽摸着他髒污的臉頰,“我會把你醫好,再忍忍,再堅持一下,好嗎?”
活着——
這句話對現在的影九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他悲戚地嗚咽了兩聲,血肉模糊的指尖掙紮着,“求、求主上、開恩……”
重傷到這種程度,要救治本就是與死神搶人,若他自己沒有一點求生的意志,斷然活不下去。
一了百了做起來簡單,但蔺懷欽實在是沒法眼睜睜地看着影九才十七歲的生命就這麼走到盡頭。
他傷勢太重,再不能拖沓。蔺懷欽心一橫,惡狠狠地看着蹲在一旁的影七。
“影七,回答我,影衛是要聽話的,對嗎?”
影七吓了一跳,跪的闆正,呆呆地點了點頭。
“影九,給我活着,”蔺懷欽手上施力把他打橫抱起,快步朝刑房外走去,強硬道:“聽見了嗎?這是給你的命令。”
很難描述那一瞬間影九的表情,像是最後一點希冀被抽離,隻剩麻木與空洞。
影九呼吸顫抖,眼淚不斷滾落。
他早該知道的,主上不會原諒他,不會赦免他,要他活着,受盡一切。
可他隻是影衛,最低劣下賤的影衛,隻有順從,隻能順從。
他扯了扯嘴角,血沫将蒼白的下颌染得鮮紅,“……是……主上、要影九活,影、影九怎敢不活。”
蒼白無力的承諾,像羽毛一樣沒有重量。
被蔺懷欽抱着,影九沒有喜悅,隻有滿心滿眼的恐懼。他強撐着不讓自己暈過去,連呼吸都不敢用力,生怕呼吸聲惹人大怒。
蔺懷欽看在眼裡,心中發疼,知曉以自己現在的身份不管跟影九說什麼都是壓力,隻緊了緊他身上的大氅,加快了回寝殿的腳步。
外頭風雪凄迷,但凜冽的長夜終于過去,天空開始泛起朦胧的白色。
“影七,去準備一些溫糖水喂他喝下,再去拿傷藥和麻藥過來。”
“是。”
疾行了一路,風雪早就将蔺懷欽的衣物浸濕,糊在身上又冷又粘,但他沒時間理會,隻安穩地把影九放在自己醒來的那張床上,将大氅換下,給他蓋了條輕薄的毯子。
蔺懷欽挽起袖子,将架子上的帕子打濕,看着影九惶恐又不安的眼神,笑道:“一路過來雪大得很,冷不冷?”
意識到自己躺在主人床上的影九臉都吓白了,他想請罪,但這具破爛的身體像是有千斤重,讓他動彈不得,最後隻能小心翼翼地搖了搖頭,生怕又多弄髒一塊地方。
“主、主上,屬下髒……”
“沒事的,”蔺懷欽拿起帕子向影九展示,安撫道:“擦一擦就幹淨了。”
蔺懷欽的手剛碰上那千瘡百孔的身體,影九就掙紮想要跪起,“屬、屬下惶恐……”
他稍有動作,還沒完全凝固的傷口就争先恐後地滲出鮮血。
“别動!”
這一聲低喝把影九吓得不輕,蔺懷欽按捺着自己,緩下聲音說:“影九,其他的都不重要,現在你配合我,趕快好起來才是最重要的。所以乖一點,好嗎?”
“……是。”
說話間,影七拿着一堆瓶瓶罐罐,風一般地從外頭闖進來,“主上,東西齊了!”
“好,”蔺懷欽贊賞道:“先喂他喝點水,慢一點,别嗆到了。”
影七應了聲,慢慢地把碗湊到影九唇邊,嘴裡絮絮叨叨的:“快喝,喝下去才有力氣養傷。”
比起蔺懷欽,影九幾乎不抗拒影七,乖乖地配合,一點點地啜着來之不易的糖水。
像剛被主人撿回家的流浪狗,惶然又乖巧。
蔺懷欽心中發軟,伸手摸了摸影九亂糟糟的腦袋,“好,兩個都是好孩子。”
影九吓得魂不守舍,影七頓了頓,嘿嘿笑出了聲。
“他身上的傷要進一步處理,我要清創,影七給他喂麻藥,讓他睡過去。”
影七看了一眼明顯慌張起來的影九,捏緊了手上的麻藥瓶子,吞吞吐吐道:“…主上,影閣有規定,影衛不能用麻藥,若因麻藥降低了五感的靈敏度,就,就無法再任影衛了。”
蔺懷欽挑了一把重量厚度都合适的小刀,将寒光四溢的刀鋒放在燭火上烤,随口答道:“不當就不當,影衛也不是什麼輕松的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