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
少年天子突然擡手制止,他不需要聽後面的事了。
同一時刻,楚喚雲抱着季尋之,把臉埋進男人的頸窩,聲音悶悶地說道,“尋之...我還是覺得昭兒隻是...”
“隻是什麼?“季尋之鉗住他下巴,“依賴?占有欲?那你告訴我,為何陛下撤了起居郎?”
“我……”
“喚雲,昭兒還小,他不懂這些事情,他會把感情搞混,但你也小嗎?”
楚喚雲煩躁地抓抓頭發,“哎這種事我怎麼說啊,他慢慢會懂的……”
“你就不怕他恨你?”
“我……”
“你就逃避吧,要麼最後他恨上你,要麼……”
“要麼昭兒霸王硬上弓?我才不信呢。”
季尋之又被氣笑了,這師徒倆都是棒槌,一個誤把扭曲的占有欲當成愛,一個對于徒弟束手無策。
天剛蒙蒙亮,陸昭正在翻看《帝範》,忽聽殿門輕響,太監躬身踱步進來,“陛下,楚太傅求見。”
“不見。”
“這…楚太傅的脾氣…怕是會一直跪在門外…”
“那就讓他跪。”
《帝範》下壓着一份皇诏,露出邊緣的字迹——那是他昨夜寫了又塗的“朕欲納太傅入後宮”。
青石磚的寒意透過膝蓋刺入骨髓,楚喚雲卻跪得筆直,晨露浸濕他的官袍。
“太傅請回吧。”江臨策第三次來勸,“陛下不會見你的。”
楚喚雲突然抓住他手腕:“江大人,陛下昨夜咳血了嗎?”
年輕太尉瞳孔微縮——楚喚雲太了解陸昭了,了解他每一次掩飾病痛的假笑,了解他藏在帕子後的血腥氣。
陸昭盯着《帝範》上那句“君使臣以禮”,朱筆懸在半空遲遲未落,窗外傳來争執聲,接着是侍衛倒地的悶響。
門被猛地推開,楚喚雲逆光而立,官袍下擺還在滴水:“昭兒,我們談談。”
帝王輕笑:“老師這是要抗旨?”
“是。”楚喚雲大步上前,一把掀開《帝範》,“納太傅入後宮”五個字被朱砂塗得面目全非,卻仍能辨認。
緊接而來的便是窒息般的沉默……陸昭忽然發現,自己竟在發抖。不是憤怒,而是恐懼——恐懼楚喚雲眼中的失望,恐懼那句即将出口的“荒唐”。
可他的太傅隻是歎了口氣,單膝跪在案前:“陛下,看着臣。”
少年天子下意識擡頭,撞進一片澄澈的目光裡,那是他落水時抓住的光,是被政變吓哭時倚靠的岸。
“您分得清嗎?”楚喚雲輕聲問,“對臣的執着,是因為我是楚喚雲...還是因為我是唯一用命護您的人?”
“這不重要,老師還記不記得當年你說...要當朕的盾。”
“記得。”
“可現在...”少年天子嗓音沙啞,“朕卻想把你鎖進籠子裡。”
楚喚雲突然伸手,像小時候那樣揉了揉他的發頂:“那就鎖。”
陸昭被這個舉動驚了一下,他愣了一瞬,随即說道,“朕不想在乎什麼人倫綱紀,不想在乎那些身後之名,朕甚至不在乎老師有自己愛的人,朕隻想要老師永遠在真的身邊陪着朕,永遠都是朕的…”
是了,陸昭從前為了做好這個皇帝從未表現出任何柔弱和無助,從未表達過他對楚喚雲内心的渴求,但有些情緒,越是克制和壓抑,越是發了瘋的肆意蔓延。如今他不想在乎那些不想考慮那些,他隻想牢牢抓住楚喚雲,他知道他這麼做不是一個明君該做的,但他控制不住,他發了瘋的想讓楚喚雲待在他的身邊。
“老師自明日起居于宮裡,無诏不得外出。”
“臣遵旨。”
“季卿…一起吧…”
“臣一定把口谕帶到。”
寅時,陸昭從噩夢中驚醒時,指尖還攥着半幅撕裂的衣袖——那是昨夜楚喚雲被他扯壞的官服。殿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帝王突然抓起枕邊玉佩砸向殿門:“滾出去!”
腳步聲停了,片刻後,楚喚雲的聲音隔着雕花門闆傳來:“陛下,該早朝了。”
晨光透過窗棂,照見滿地狼藉:打翻的蜜餞匣、撕碎的奏折、還有那根原本用來束冠的、如今斷成兩截的金鍊。
宣政殿上的百官驚愕地看着他們的帝王——十九歲的天子未戴冠冕,墨發披散如瀑,眼下泛着淡淡的青。更令人震驚的是,楚喚雲竟穿着常服立于丹陛之下,腰間既無玉帶,亦無佩劍。
“今日議《田制革新》。”陸昭的聲音比雪還冷,“太傅,你怎麼看?”
楚喚雲出列行禮:“臣以為...”
“算了,改日再議吧,朕今日頭疼,散朝。”少年天子突然打斷,起身就走,頭都不帶回的。
滿殿死寂,衆臣還沒反應過來,大家臉上都挂着兩個字——不解。
午時的禦花園中,楚喚雲被按在假山上,撞到了後腰未愈的箭傷。陸昭掐着他的脖子,“老師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臣不悔。”
“你就不怕朕真的對你做什麼?”
“陛下不會。”楚喚雲望進他眼底,“因為您比誰都清楚...”他握住少年顫抖的手,“傷了我,您這裡會疼。”他的指腹下的胸膛劇烈起伏。
陸昭突然咬住他肩膀,像幼獸撕咬鎖鍊,直到嘗到血腥味才松口:“...騙子。”
帝王寝殿内,陸昭正在給楚喚雲頸間塗藥,忽覺腕上一沉。低頭看去,竟是條細細的金鍊,另一端鎖在太傅手腕上。
“陛下不是要鎖臣嗎?”楚喚雲晃了晃鍊子,“臣自己戴好了。”
少年天子盯着那截晃動的金鍊,忽然紅了眼眶,他想起七歲那年,楚喚雲也是這樣把佩劍塞進他手裡:“昭兒别怕,劍柄朝外,傷不到你。”
如今劍成了鍊,卻依然溫柔得讓他心碎。
與此同時,季尋之望着寝宮徹夜的燈火,手中酒壇已空了大半,燕知鶴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後:“季大人不攔着?”
“攔什麼?”季尋之仰頭灌酒,“他師徒二人...”
“一個願鎖,一個甘囚。”
季尋之心裡太明白了,陸昭的“囚禁“實為求救,楚喚雲的順從是最深重的縱容,亦是最高明的引導,而他自己的沉默是對這段扭曲關系最大的尊重,以及對陸昭和楚喚雲二人絕對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