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月圓,京城近郊。
孫複背着腳步虛弱的江望渡踩過綠草地,左手還牽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冷不丁被拱起來的枯枝絆了一下,三個人都摔在了地上。
那孩子是第一個爬起來的,随後便去扶重傷無力的江望渡。
江望渡捂着小腹跪倒在地,殷紅的血液順着指縫汩汩往外流,孫複的一句“大人”到了嘴邊,先被江望渡緊緊握住手。
即使窮途末路,江望渡下令時依舊有條不紊:“帶太孫殿下走。”
他說到這裡,轉向始終皺着眉的太孫,語氣沒有分毫遲疑,“甯王已死,黨人反撲如此厲害,無非想報仇,末将一條命而已。”
皇帝纏綿病榻十數年,太子敵手換了好幾波,終于輪到曾經整日隻知道招貓逗狗的甯王。江望渡身為太子鷹犬,兵行險招,在甯王出京巡查時實施了一場刺殺,并嫁禍給了在那一帶肆虐的山匪。
彼時皇帝已經病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太子監國,命江望渡帶一隊人馬前往清剿,誰知回京時遇到沿途截殺。更要命的是,他此次帶出來的人太少,在幾乎全軍覆沒之後,還遇上了偷跑出來的太孫。
太孫年歲雖輕,但對局勢的敏銳猶勝他父親,聞言冷着臉道:“甯王叔不是奪位的料,走到如今身後必有推手,你不該殺他。”
江望渡現下沒心思聽這些話,見太孫還要說什麼,當即一手刀劈暈了他,然後用最後的力氣朝孫複低吼:“走!”
孫複自五歲起就跟在江望渡身邊,後者積威太深,他不敢耽擱,深深看了江望渡一眼,抱着太孫迅速消失在了夜色裡。
江望渡見他們走遠,挪動身體靠在一塊石頭上,終于舒了口氣。
隻不過他這一口氣剛呼出去沒多久,就重新提了起來。
因為一個穿着夜行服的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面前,罩着鬼臉面具,在幽冷的月光下顯得詭異而恐怖。此時右臂前伸,劍尖距離江望渡的咽喉不過毫厘。
江望渡的心沉下來,他不認識對方,但認識這張面具,知道此人在甯王身邊陪了近十年,實打實是甯王一條忠誠的狗。
甯王被刺這樁事,辦得其實非常粗糙,朝中長眼的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沒辦法,甯王一死,皇帝膝下能承繼大統的人隻剩太子,所以各個大臣紛紛裝聾作啞,唯餘甯王府的死士不甘心,決定破釜沉舟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這些人被豢養多年,武力跟江望渡的手下大差不差,此時也已經死傷大半,因此追過來的隻有此時站在他身前的鬼臉男人。
“若不是上面有命,誰想幹誅殺皇子這種髒活兒?辦成了是死,辦不成更是個死。”感受到劍身沾染的寒露和冰冷的溫度,江望渡微微仰頭,擺出任人宰割的姿态,粲然一笑,“兄弟與我各為其主,想必也是能互相理解的。”
江望渡出身名門望族,卻是個起初并不受待見的庶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簡直是刻在骨子裡的素養:“我讓副将帶太孫先走了,如果你願意放我一馬,我可以給你指條路。将軍府有苗疆人養的蠱,把它種在太孫體内,待他日太孫登基,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這不是比殺我更狠的複仇?”
鐘昭沒有搭他的話,隻是這麼居高臨下地看着江望渡。
從他散亂開來的頭發,到濃烈的眉目,再到脖頸擡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