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與鐘家隔得不近,鐘昭一路走回自己家的房門前時,天色已經完全放亮了。
蘇流右沒費多少功夫就查清了鐘昭的家世,因為駕了馬車的緣故,甚至比他到的都早,此時正百無聊賴地叼着草玩。
看到鐘昭來到近前,他掀開車簾說了句什麼,随後蘇流左便扶着一位蓄着胡的中年人鑽了出來。
鐘昭看着這人有點眼熟,名字貌似是唐策,在端王府還算是畢竟有頭臉。蘇流右給他搬了個小凳子給他當腳墊,唐策目的明确,下了車就将那條束發帶拿到了鐘昭面前:“這是你拿來的?”
“是。”鐘昭拱手行禮,他很清楚一條發帶釣不來端王本人,能見到唐策已經是不錯的結果,絲毫不覺得氣餒,“先生裡面請。”
因為事前沒做任何準備,鐘昭光是泡茶就花費很長時間,臨時劈了柴煮了水,不過并不局促,一舉一動間反而透着股平靜。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他雖主動敲開了端王府大門,自己的身份也很低微,姿态卻并非仰視。
唐策本不想跟一個平民廢話,打定主意問完怎麼回事就走。可他側頭注視鐘昭安靜沏茶的樣子,看着看着,蹙着的眉頭就松開了。
蘇流左和蘇流右沒被允許進門,守在門口幹巴巴地看着鐘昭倒騰了兩次水,然後門被關上,裡面的人幹什麼,他們隻能靠猜。
當弟弟的一夜沒睡,眼下困得要命,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撞蘇流左的肩:“你說唐……”
這句話說到一半,屋裡忽然傳來一陣暢快的笑聲,是唐策的。
蘇流右一下子噤了聲,眨着眼睛跟兄長交換眼神,然後兩個人同時不動聲色地屏氣凝神,試圖弄清楚這位唐師爺在笑什麼。
不過他們的偷聽注定沒結果,因為坐在裡間的唐策,僅僅是喝了一口鐘昭倒給他的散茶而已。
“這茶我從來都沒有喝過,味道居然不錯。”唐策誇的是茶,卻隻喝了一口就放下,轉而開始用一種非常感興趣的眼神看鐘昭,“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
“無名。”鐘昭坦然地對上面前男人的眼睛,“這是草民跟随家父上山采藥時發現的,嘗了一下确認沒有毒,就留下來自己試着烹煮,承蒙師爺喜愛。”
唐策從過來到現在,一直都沒有自報家門,可眼前的少年十分精準地道出了他的身份。他不由得興緻更高,又繼續追問:“你怎麼知道老夫是師爺的?”
“……”鐘昭瞟了一眼對方揚起的眉毛,心想總不能說咱倆上輩子見過,頓了頓解釋道,“草民求見端王殿下,來的卻是您。觀您的氣度和衣着,草民擅自進行了一番揣測,僥幸蒙對了而已。”
唐策聽到這話之後,偏頭看了一眼自己衣服的料子和袖口的花紋,有心想問問對方隻是一個大夫的兒子,為什麼這麼會看人。但轉念一想,根據蘇流左兩兄弟打聽到的消息,鐘昭早在十四歲就中了秀才,縱是誇一句天才也不為過,于是也就釋然了。
他現在比較關心的是:“你這麼年輕就考取了功名,為什麼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再進一步?照你的天資,不應該吧。”
鐘昭演了半天四平八穩,就是為了勾起唐策的興趣,讓人把這句話問問出來。如今目的達成,他肅容跪地垂首行禮:“這就是草民拿到那條發帶的原因。草民要告北城兵馬司指揮使江大人,以權謀私,強買強賣,私闖民宅,意圖不軌。”
刹那間,屋内的氣氛因為鐘昭的言語沉了下來,唐策面無表情地審視腳下的人,一時間兩人耳邊寂靜非常,隻能聽見爐子上燒着的水咕嘟咕嘟冒泡的聲音。
說剛剛那番話的時候,鐘昭的聲音不算大,但每個字都咬得很準。唐策看得出,自己這一行人來得如此快可能超出了他的意料,可這一出狀告,是鐘昭早就想好的。
“端王府不是判案的衙門,你若有冤要訴,應該去兵馬司或是順天府。”良久,唐策終于沉着嗓子緩緩開口,“越級報官要受刑,你的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鐘昭自然知道越級報官不好,更别提以民告官在很多當官的眼裡,本身就是罪大惡極的事。
但他重生的時間實在太巧,江望渡已經找上門來,盡管昨天在他這裡碰了壁,可難保不會想出新的手段搶奪摘星草。
而根據兩世以來鐘昭對江望渡的了解,一旦摘星草到手,對方絕不可能手軟,他們鐘家這四口人即刻就會命懸一線。
曆來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江望渡是一個連王爺都敢刺殺的主,很多時候行事完全不能按正常人的準則去估量。雖然現在他還很年輕,可鐘昭沒法用家人的命賭江望渡會不會劍走偏鋒。
摘星草的事一天不徹底解決,他的心就一天放不下來,這時候什麼受不受刑的,根本就不在鐘昭考慮的範圍之内。
“師爺,草民願意受刑,隻不過兵馬司……”他擡頭看向唐策,念完這三個字之後,直接嗤笑一聲轉移了話題,“順天府尹裴大人是鎮國公的連襟,恕草民說句大不敬的話,左手倒右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