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空間有限,不同号舍之間隻隔着一堵不算厚的牆,嚴格意義上說并不能杜絕考生與他人取得聯系。所以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有挎着刀的官兵來回巡邏。
但此時鐘昭聽着隔壁悉悉索索的動靜,不動聲色地向外看去,本該一直能聽見的腳步聲遲遲不響,四周靜得有些出奇。
他心下一沉,細心辨認隔壁正在下功夫的是哪一塊磚。過了半刻鐘左右,在那人長舒一口氣,将已經徹底松動的磚塊往自己這邊拽時,鐘昭陡然伸出手,将那塊隔絕着兩個人的磚拉住了。
大約他的舉動太出乎意料,鐘昭聽見靠近自己左側牆壁的人疑惑地咦了一聲,但過了一陣子又反應過來,放輕聲音笑了笑:“鐘兄弟不愧是去年京城的解元,耳朵就是好用,動作就是敏銳。”
鐘昭冷眼看着外面漆黑的天色,知道一時半刻不會有官兵過來,出聲問道:“你是何人?”
“怪我怪我,第一次幹這種事太緊張,竟然忘了自報家門。”那人嘴上說着告罪的話,可語氣裡全是有恃無恐,甚至帶着幾分吊兒郎當,“自我介紹下,在下姓曲名青雲……不過說這個的話,鐘兄弟可能也不知道我是誰。”
頓了頓,曲青雲發出幾分自鳴得意的笑聲,語氣傲慢地補充:“家父桓國公曲連城,雖已緻仕,但于朝堂上仍有聲望;家兄南城兵馬司指揮使曲青陽,跟總去你家醫館看傷的小江大人是摯友。”
曲青陽在城門口巴結江望渡,結果後者根本不搭理他的場景,至今還存在鐘昭的腦海裡,他可不記得這二人何時成了摯友。
不過曲青雲這一連串的話說完之後,鐘昭就徹底想起來了江望渡告訴給他的那幾個人都是誰。
此時他的手還保持着拽住那塊磚的動作,人卻從木闆上坐了起來,已經全然明白自己此時面臨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困境。
孟相旬和曲青雲,正是永甯三十三年春闱舞弊案,最終定下懲處結果最重的兩個人。
曲家這一窩爛人不必多提,孟相旬是曲青雲忠誠的狗腿,而于懷仁本身并不起眼,其實按理說不該跟他倆攪在一起,然而他曾祖父卻是當年換了窦顔伯和齊炳坤考卷的,那一年鄉試的主考官。
前世窦顔伯自己就是那個對考生有評判權力的人,于懷仁也不指望進前三甲,老老實實答卷交卷,沒有任何出格的行為,一心等着在窦顔伯的偏袒下榜上有名。
而今生主考官變成了邢琮,于懷仁自認沒法在太子黨羽的手底下拿到名次,索性選擇铤而走險,跟曲青雲他們摻和到了一起。
鐘昭快速分析局勢,想明白這個關竅之後,感到有些無奈。
他為了保住齊炳坤的命,勸說端王把窦顔伯拉了下來。
結果于懷仁按捺不住,沖進舞弊案的漩渦裡當主謀,等到他的事情上達天聽,窦顔伯很難獨善其身,齊炳坤還是很危險。
更緻命的是這三個二世祖也不知道是怎麼商量的,最後居然把他安排到曲青雲的隔壁,隐隐露出了幾分想求他幫忙的意圖。
——
另一邊,江望渡見過皇帝複完命,匆匆忙忙脫下甲胄換了件衣服,便在宋喜的帶領下來到東宮,規規矩矩地跪地行禮。
此時還未到晚膳時間,謝英是在書房見的他,聞言就跟沒聽到一樣,既沒有如一開始一樣,對他擅自去邊關的行為暴跳如雷,也沒有出聲叫他起身。
宋喜作為帶着江望渡過來的小太監,此時已經悄無聲息地推出去關上門,整個書房之中隻剩他跟謝英,另外再加一位太子妾室。
江望渡稍微擡眸看了一眼。
如今侍奉在謝英身邊的女人姓宋,跟宋喜沾親帶故,宋喜能到謝英身邊就是她一手引薦的。
“您就讓小江大人起來吧。”宋才人現在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裡,江望渡送到東宮的那株摘星草要起很大作用,她正侍立在一旁給謝英研墨,視線與江望渡的對上,心領神會地點點頭,随即伸出手放在了謝英的肩膀上,“殿下?”
“你先出去。”謝英平素一直待她很好,但是今天聽到這話後卻沒有笑,拍了拍宋才人搭上來的手,等她癟着嘴告辭之後,這才起身慢慢走到江望渡身邊。
江望渡自知接下來有一場硬仗要打,維持着叩頭的姿勢沒動,良久後聽見謝英道:“輕舟,你長本事了。半年前一聲不吭越過我去向父皇請旨,半年後回京不立刻來東宮請罪,在大街上跟一個和老二穿一條褲子的舉人眉來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