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拜了師的原因,她看見荀肅也順眼了很多,甚至還沖他招招手:“你玩123木頭人呢!快點過來!你不想休息師尊還要休息!”
雖然剛剛已經說服了自己,但聽到那聲“師尊”荀肅心裡還是咯噔了一下,就像被一根小小的針紮了,不是很疼,但也實在說不上好受。
他心裡一不痛快,就想讓别人也不痛快,尤其是那個此刻他最看不順眼的紅衣少女。
輕松掙脫尹千煦的手,荀肅三步兩步便追上了清韻,擺起了範,道:“既然師尊收你為徒,那你便是我師妹,想讓我認你,先叫一聲師兄來聽聽。”
他本意是想讓清韻難堪,但清韻不知是拜了師興奮過了頭還是打霁冥獸的時候把腦子打掉了,竟然真的叫了聲“師兄”。
這下徹底把荀肅弄不會了,他霎時便紅了臉,咳嗽了一聲,怎麼也沒想到最後丢了面子的是自己。
“師兄!”
“師兄好!”
“師兄以後多指教!”
偏偏清韻還在那裡叫個不停,好像看透了他心思,就趕着讓他出醜似的。
“停停停!别叫了!”
“……”
眼見那兩個背影打鬧着越來越遠,尹千煦收回目光,低頭望向剛剛拉住荀肅的手。
他的手很燙,不像自己,一年四季永遠是冰着的,怎麼也暖不起來。此刻手心還殘有餘溫,卻終究經不住時間的考驗,慢慢地散了。
他看了眼四周,殷算子在前方帶路,蔚采言輕揉着左肩,和洛木南談笑風生,宮鎖月帶着一方弟子跟在後頭,溫竺酒捂着傷口堅持不讓弟子扶,鳳鈴兒踩着腳下的鈴铛,捂着嘴和身邊的弟子打鬧……
好像隻有自己是一個人。
柔和的月光在這一刻似是也泛起了冷意,尹千煦面色不變,獨自一人緩緩走在後頭,月下谪仙般清寒而凄美。
他踏着這月光,像無數個數不清的夜晚一般踏着這月光,前面的熱鬧于他好似隔了道屏障,這裡的人過不去,那裡的人過不來。
腹部的傷口又隐隐泛起了疼痛,像是在剛剛的打鬥中撕裂了一些。
尹千煦突然就覺得很委屈,荀肅這個時候不該圍在他身邊嗎,為什麼……
但随即他又将這股情緒狠狠掐滅,似是掐滅了一股微不足道的火苗。
矯情!
一千年都這麼過來了,他一直是孤身一人,也沒多要死要活,但今天不知為何,卻實在被這孤獨的情緒憋得難受。
就像一隻流浪狗,經常饑一頓飽一頓,在垃圾桶裡翻找食物,它也沒覺得自己多可憐。
可若是這時,你給它一塊肉骨頭,嘗過這滋味後,它才意識到自己之前活得有多苦。
就好比尹千煦此刻的心境。
這種孤獨不是緻命的,像是一把生鏽的刀,緩緩從喉間割過,不給個痛快,偏要一下一下地磨,磨得深了,眼見鮮血淋漓,卻還沒有斷氣,不得不飽含着痛苦與恐懼,眼睜睜等着下一次淩遲。
“此處便是客房了,諸位挑着自己喜歡的屋子住下便是。”
殷算子啞着嗓子交代完事項,便由着素客莊弟子帶各門派的人住下。
按理說此處小橋流水風景甚美,與青雲宗的徒留居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此刻誰也沒心思欣賞這美景。
尹千煦對住宿的要求一向不高,本着就近原則,穿過走廊随便找了扇門便推門而入,後方荀肅和清韻還争着要住他隔壁,殊不知主人公早已離去了。
可能是一天中經曆了太多事,尹千煦突然覺得很累,很想不管不顧地睡上一覺。
他身上的擔子太重了,人人都仰仗他是離垢神君,是戰神,是避風港,是定心錘,仿佛他從一開始便注定不會倒下。
人們知道他的威名,知道他的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将他高高地奉在神壇。卻無人知道,他一點也不喜歡供桌上那些甜得膩牙的糕點,他喜歡梅子片、山楂球;無人知道,他最喜歡的不是劍術,而是占星預言;無人知道,他厭極了天界神官、神族各派間的爾虞我詐,壓根不想被人供在桌上去和别人比較……
但有什麼用呢?
尹千煦閉上了眼睛,格外疲憊。
沒用的。
他想。
别人說你是什麼樣子,你就得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