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上周。
拍攝民國諜戰戲的片場。
一面臨時搭建的薄牆将牢房與拷問室分隔開。
兩間房各一盞破舊的鐵藝吊燈。
在陰暗中搖晃，時不時吱嘎微響，投射出來的影子如同鬼手印，随着擺動，啪啪打在牆上，陰冷可怖。
工作人員忙碌地穿梭，布置道具，為這精心設計出來的氛圍添磚加瓦。
頭戴棕褐色鴨舌帽的導演，避離人群，站在一旁，單獨同李田講戲。
李田身穿土黃色國軍制服，面帶凝重之色，間或微微颔首。
“這場戲你如果演不好，這個人物就立不起來。隻要觀衆不能理解感受其中的人物轉變，你就算演廢了。”
李田臉面繃着，一口大氣不敢喘。
“你飾演的是一個三面間諜，心思很深，内心戲非常重。我看過你之前的演法，有點不太适合。”
點點頭，李田内扣肩頭，垂耷眉眼。
“導演，我知道，這場戲要靠微表情展現出角色的思維過程。我知道要克制，但又能恰當好處地讓觀衆感受到。”
見自己要說的話被說出來，導演勾嘴一笑，掏香煙的手剛塞入褲子口袋又抽出。
“不錯不錯，悟性很高。我選你可是頂着很大的壓力，你不要辜負我。”
“導演，你放心，我會非常努力的。”
說完，李田點頭，可無論他眼神多麼堅定，也擋不住唇角微顫。
察覺李田信心不足，導演見多識廣，人精一個，看破不說破。
他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隻電子煙，叼在嘴裡吮吸，吐出水蜜桃味道的煙。
對煙味不适，李田憋忍，低頭作洗耳恭聽狀。
導演卻忽地湊近，低聲唧哝。
“你現在是事業起步階段，需要一個能拿得出手的代表作。這點我懂，你在外面軋戲的事，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不能耽誤我的戲，不然我就不客氣了。”
“謝謝導演。”李田低首垂眸。
不遠處的小徐見導演走遠，即刻跑過來。
“田哥，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緩擡下巴，李田定着眸光，聲音決絕。
“給我準備一桶冰塊，要高到我的膝蓋。”
小徐微微一愣，沒多問，轉頭去準備。
李田兀自坐在帳篷裡休息，雙眉緊皺。
沒多會兒，小徐晃晃蕩蕩地提着個半舊不新的鐵桶，手掀帳篷門簾。
李田離座去接。
小徐松開提桶的手，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細長的保溫杯。
“哥，這兩天起風了，别着涼，裡面有枸杞。”
面色一凜，李田擺手。
“我泡冰水，就是讓我自己難受。在對抗寒冷不讓身體顫抖的過程中，我的注意力會高度集中……”
小徐驚訝：“我的哥呀，你咋能這樣作踐你的身體，我聽說過類似的方法，這樣可能真的能幫助你進入人物狀态，但是萬一發燒了，後面的戲還要不要演？”
似乎已經到了絕路，李田别無他法。
他冷着臉，瞪了眼自己的助手小徐，手一揮指向裝冰的桶。
“你現在确定一下下一場戲的拍攝時間，提前十分鐘告訴我，我就開始泡腳。”
導演口中的重頭戲正式開拍。
現場工作人員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田身上。
被冰塊浸潤過的李田，狀态顯然有所回升。
冰塊帶來的刺激穿透他的身體，從腳底直涼到頭頂。
随着時間的流逝，體溫逐漸回升，熱潮又開始翻湧。
李田強忍着牙齒的顫栗，竭盡全力保持外表的平靜。
直至此刻，他仍未能從直覺上完全把握這個角色，也無法做到讓每一個細微表情和動作都源于角色的内心。
他隻能依賴最樸實的方法，讓自己的身體去體驗去感知。
角色的内心充滿了掙紮與沖突，甚至湧動着仇恨，但身為三面間諜，他必須學會深藏不露。
為了實現這一點，李田将内心的糾葛轉化為□□的挑戰，試圖模拟出角色應有的狀态。
但即便如此投入，最終的表現仍隻是差強人意。
直到拍攝結束，導演皺凸的眉心也并未完全舒展。
而李田因為寒冷和緊張，臉色漲得通紅。
不知道是為了躲自己還是為了其他，導演拍完後迅速離場。
李田隻能詢問小徐：“你覺得我演得如何？”
小徐注視着他，上下努嘴，憋了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心涼了一大半，李田獨自回帳篷，一頭栽到床上，全身顫抖。
後進來的小徐，遞上熱水，擔憂蹙額。
“田哥，你這次真的太拼命了，身體要不要緊啊？”
李田苦笑：“我也是沒辦法。這部戲對我來說挑戰太大了，我隻能嘗試去體驗角色。”
他沉默了一會兒，再次感慨。
“我沉浮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有盼頭了，就算讓我死我也要抓住這個機會。”
一直在底層摸爬滾打，小徐深有感觸，别過頭抹了把眼淚。
“田哥，其實你已經很棒了。但演戲這個東西，不是隻靠努力就行的，還需要點天賦和靈感。不過，我相信隻要你繼續努力，肯定能有所突破。”
“你沒騙我？”
被這麼一問，小徐卻又心虛地低下頭。
不想再說話了，李田躺在椅子上閉目。
群演出身的小徐，見過很多天賦型的演員。
他們不需要技巧，隻靠自身的理解和感受就能把戲演得出神入化。
可，他實在不忍指出李田天賦不強。
稍微思忖，他轉而提出其他可行的建議。
“田哥，你有沒有想過找一個演技指導？”
“演技指導？”
觸發關鍵詞般，李田眼底迅速閃過尹範的臉。
“對呀，您不需要在每場戲裡都用盡全力，能憑技巧就過的就按技巧，把精力都留在關鍵戲份。這樣可能會好很多。”
其實，就算小徐沒說這些話，李田也曾想過求助尹範。
但又怕打擾到他。
反複琢磨了一下午。
李田在當夜拍攝結束時，撥通了尹範的電話。
電話那頭，尹範的咳嗽聲不斷。
李田關心地問：“哥，你感冒了嗎？”
“嗯，感冒了。”
尹範的嗓音略顯沙啞，鼻道堵塞，連帶着說話也跟着吃力。
“你從前身體挺好的呀，怎麼李桑寶一走，你就垮了？”
一聽到李桑寶的名字，尹範的身軀微微一顫。
他張了張嘴，沒能發聲。
坐在客廳沙發上的他，不自覺地，瞟了瞟李桑寶曾經的房間。
吸一口氣，尹範直截了當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李桑田微微一笑，沒有直接說出目的，反而滿懷激情地談論起自己對演戲的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