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父君,從小到大,一見到他,便知他是否是受了委屈。
沈正君拉着他起來,細細詢問她這些年發生的事情。
沈星辰怎敢把那一樁樁事都與他父君說?隻是挑了些不要緊的輕描淡寫的講了。
縱使如此,沈正君的眼睛也哭腫了。
等兩人徹底平靜下來之時,看着對方的眼睛中隻有笑意。
唯獨麻煩的便是,待會兒到底如何出去見人?
如此腫脹,便是化了妝也無濟于事。
沈星辰想了想後,喚來十九:“去和王上禀報,我留于此與父君用膳,請她和母親二人用膳。”
“是,主子。”随後便退下了。
沈正君疑惑道:“怎麼都不見止言?莫不是犯了什麼錯?”
“不曾,如今止言已懷有兩月身孕了,行動不便,孩兒就不曾把她帶來。”沈星辰笑道。
沈正君本想問他怎麼都還全無消息,看到了他臉上的憔悴後,便咽下了到嘴邊的話。
沈星辰見到了父君的欲言又止,也明白他想問什麼,卻不敢也不願說起。
他笑着說了些其它事情。
午膳一用,姬玄羲便告辭先行離開了。
她臨走前對沈陽沫道:“王君與沈正君多年未見,便留他在府中小住幾日罷。”
“謝過羲王。”沈陽沫回道。
雖說留他在沈府裡,姬玄羲在接下來幾日卻是都會經過沈府,與他一同用了早膳方才離開。
第七日,雖說姬玄羲什麼都不曾說,沈星辰主動和姬玄羲說要歸府。
不必說連着七日留宿在母族,就是一日也是不合規矩的。
聽說早早已有禦史在朝中參奏,不過是被姬玄羲壓下了罷。
她說:“規矩算什麼,不過是留宿幾日,何需畏人言?”
沈星辰笑着看她,慢條斯理地翻起舊賬,道:“王上當年可不是這麼跟我說得。”
姬玄羲自知理虧,湊在他耳朵旁輕聲道:“等回到了府中,本王任你處置。”
沈星辰并不急切,先是去拜别了母親父君,才和姬玄羲從府中出來。
他轉身看了一眼沈府,眼中并沒有多少不舍。
今日并非是曾經的他,日後他隻要想念父君了,直接過來便是。
在馬車中,姬玄羲親自斟茶遞給了他。
沈星辰看着她,眼中含笑,并沒有即刻接過。
姬玄羲面帶無奈,顯然是想起了什麼,也依舊維持着遞茶的姿勢不曾改變。
沈星辰等了足足數十息,學着姬玄羲曾經的語氣道:“擱下。”
說完,便自顧自地笑成一團。
姬玄羲沒有說什麼。
等沈星辰坐正時,他看着姬玄羲的眼睛,忽然一怔。
在王上的眼中,他看過太多的情緒了,其中好的有敬重、有縱容、還有憐惜,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從中見到寵溺。
就好像少年時期他被父君捧在手裡一般。
他站起身彎着腰,走到對面,讓整個人都倚在姬玄羲的懷中。
姬玄羲笑着捏了捏他的臉,道:“以前怎都不曾發現阿辰如此睚眦必報?日前分明是你錯了,不經允許獨自進宮,去面見母皇。回程時,本王盛怒,不肯接你那一杯賠罪的茶,讓你記到現在?”
“才不是。王上可記得這條路?當年大婚之日,便是從這條路過的。臣侍當時何等期待,王上卻冷言冷語,直至下了轎子,王上也無一句安撫,隻是道蒙紗罷。王上說這杯茶該不該罰?”沈星辰眉眼彎彎,帶着笑意道。
他既說出來,便意味着他已不放在心上。
姬玄羲理虧,笑道:“王君說得是,自然該罰。”
“方才王上和臣侍說規矩算什麼,這話着實讓臣侍意外。王上可還記得大婚第二日便親自教我規矩?那時臣侍又敬又怕,因為王上對我既嚴苛又不留情面,手下也不肯留情。”沈星辰控訴道,繼續翻舊賬,端的是氣勢昂揚。
姬玄羲笑而不語,任他說,由他翻舊賬。
“本王也意外,當日竟然會罰你。阿辰,本王從不肯對不值得之人下半點心思,當時納王君不過是不得不遵皇旨罷了。當年,那個時間,無論是誰,都會受到本王的遷怒。幼時在宮中,本王看夠了宮中侍君之間的争鬥,縱然父主盡力在我面前遮掩一切,但是豈能遮得了全部。因而除了父君外,本王不喜任何男子。在邊疆時,本王從未召男子服侍過,回京時也隻有你一人。或許是你初見時的明豔,又或許是次日見你時的聰慧,但無論如何,從起初,本王便待你不同。罰的雖疼,卻也代表了予以厚望。因此後來鄭州歸來時,以為你不作為,才會那般惱怒。”姬玄羲讓他的頭靠在了自己的肩上,耳鬓厮磨間,她輕聲說了一句:“是本王失察,讓你受苦了。”
沈星辰聲音依舊輕快,微微垂下頭去,道:“王上所言不實,回京後其他陛下賜下的美人不說,單說曹芃王上便臨幸過多次了。何談隻有我一人。”這是多年後,兩人之間第一次提起這個禁忌的名字。
“從未。”姬玄羲道,臉上是斬釘截鐵的肯定。
“那夜,我被踩斷手骨之時,我清晰地聽到王上說晚些會去他的院子。我知道,那是王上憐他小小年紀便要掌管王府。”沈星辰以平靜的語氣描述道。
姬玄羲良久無言,卻并不是心虛。
她拿起了他的雙手,捧在了雙手之間,輕輕得吻了一下,仿若珍寶。
“當夜,我去了他的院子,也隻是在外間略坐了一會兒。我從未碰過他。當我看到他的眼睛時,腦海總會不自覺地想起那雙更為璀璨明亮的眼睛。并非是他的眼睛肖似你的,隻是本王在看到男子時,總會不自覺地想起你。那夜之前,那夜之後,本王一步都不曾踏進他的院子。他終究是個意外。阿辰,即便王君不是你,本王也定是在王君有了王女,地位穩固之後,才會納侍。本王或許不喜王君,但定會給他王君應有的尊重。”姬玄羲握着他的雙手,眼睛注視着他。
沈星辰看着他的雙手,輕聲開口道:“王上今日難得和臣侍解釋了那麼多,想必是有變動吧。臣侍鬥膽一猜,是陛下要封太女了罷?”雖說是猜,可他的語氣分明是肯定的。
姬玄羲冁然而笑,然而來不及誇贊他,便聽他道:“王上除了要我重掌内務,還有其它的要和我說罷。方才王上說從始至終隻有我一人,這是想讓我明白這已經有多難得。所以王上想說的除了被封太女,還有納側君、良侍一事吧。王上後院空虛,膝下無人,大可不必做這麼多鋪墊,臣侍也不會不遵。當時王上所說的隻我一人,臣侍從未當真過。”沈星辰淺笑道。
“跪下。”姬玄羲啞聲道。
她想給他一個耳光,讓他住口,忍了又忍,也隻有一句輕飄飄的“跪下”。她向自己說過,從今往後,絕不會對他動手,縱使在盛怒中也不可。
她知道他不曾全然信任過她,卻也料不到竟然連一絲信任都沒有。她向來一諾千金,然而他卻從未當真,呵,何等的難堪。
沈星辰依言溫順跪下,平靜無波。
他想,王上不過是惱羞成怒了罷。
他這份平靜的樣子刺痛了姬玄羲的眼睛,她彎曲身子,手微微擡起了他的下巴,“好一個從未當真,說你錯了。”姬玄羲命令道。
沈星辰倔強地不開口。
姬玄羲的怒氣來得快,去的也快。
“快說。”
見他不語,姬玄羲重複道:“本王最後重複一次,說。否則遲些罰你時,你莫要說本王不曾給過你機會。”此時她的聲音中已經微微帶了笑意,她終究不願意和這個氣人的小家夥斤斤計較。
姬玄羲等了一會兒,什麼都沒等到,意料之中。
她微微一笑,直接屈身把他抱起來,抱在懷裡,“阿辰,我此時不和你計較,晚些就難說了。莫說現在封為太女,就是日後為皇,本王的諾言也不見得要作廢。”
到了王府之後,沈星辰不言不語,靜待懲罰。卻不曾想,姬玄羲平時怎麼待他,白日裡還是怎麼待他。
一點都不像方才生了怒的模樣。
暮色降臨之時,姬玄羲手握着一本書,半躺在床榻上,輕聲命道:“沐浴後過來,讓伺候的人都退下罷。”
“諾。”沈星辰既緊張,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畢竟已經提心吊膽了一日。
一刻鐘後,他不着寸縷,屈身跪到床榻前。
姬玄羲倒是不曾在這裡為難他,直接讓他躺在了床上。
床帳放下後,不多時便從裡面傳來求饒聲。
這一夜姬玄羲花樣百出,又是絲帶系玉柱,又是用玉環禁吐露。
“錯了嗎?”在他眼中迷離,眼角泛紅,快要到極限時,輕輕地問一句。
“我錯了,錯了。”他帶着嗚咽聲,泣道。
姬玄羲可不願這麼輕易放過他,直接當作沒聽到,惡劣道:“不願說是嗎?那我們繼續。”
情濃難耐之際的沈星辰怎麼想得到她是要故意罰他,隻當是她沒聽到,忙大聲說:“王上,臣侍錯了。”
姬玄羲淺笑,在他唇間輕啄了一下,以示安撫,卻依舊不願放過他。
她要他長個記性。
可憐的沈星辰一夜裡不知說了多少次“我錯了”,卻隻換得姬玄羲變本加厲的欺負。
最後累得直接昏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天尚且未亮之時,姬玄羲神清氣爽地起身更衣,今日的早朝非去不可。
沈星辰迷迷糊糊間醒來,一時記憶斷片,坐起身來就想替她更衣。
姬玄羲知他困頓得很,畢竟半夜未眠,連輕聲安撫他:“阿辰,時候尚早,快回去睡。”
待替他蓋好被子之後,見他一身紅痕,就是姬玄羲也難免心虛。
知他醒來後,必定會惱羞成怒,因而姬玄羲早早離開了王府。
果然,沈星辰在午時醒來之後,發覺自己啞的不成樣子嗓子,再回憶起昨夜床上那數不清次數的求饒和認錯,自然是又氣又羞。
可是心底深處卻有一份欣喜和雀躍,因為王上真的做到了她承諾的。
即便此時不意味着永久,但是那又如何,人總要試着活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