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林琳不一樣,她是土生土長的這個年代的人,在很多事情上了解地比她深入得多,
“這麼跟你說吧,我剛工作那年就遇到過這樣的事,那時候和我搭班的數學老師覺得班上有一部分學生基礎太差了,就選了一本書,讓他們自己買來看看,把基礎不上去。”
“然後呢?”沈彥不解地問,不明白這有什麼問題,這難道不是很負責人的一位老師嗎?
“然後,就有個家長告到學校來了,說那個老師故意不好好教書,就是為了讓學生多花錢去買輔導書......”
“啊?”沈彥大受震撼,好多話堵在嘴邊,最後隻問出來一句,
“......那本輔導書是那位老師寫的嗎?”不然那個家長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不是,老師和輔導書的作者,和出版社,都沒關系,她就是單純覺得那本書好。”
“這...這...這也太離譜了吧!”沈彥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她覺得那個家長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然後呢?”她覺得這麼明顯的找茬學校不可能不管吧?
“當時學校一查就知道這事到底是什麼情況,說白了就是家長不想花那個錢嘛,也不知道怎麼的就想出這麼個損招來。咱們吳校長是什麼為人你也是知道的,肯定是護着老師的,就跟家長說老師建議他們買那本書也是為了孩子的學習着想,不是強制的,他們可以自己選擇買或者不買。”
“對呀,那不就得了。”
林琳歎了口氣,看着沈彥一副松了口氣的樣子,臉上的神情帶上了幾分憐愛,覺得她實在是天真得可愛。
“哪有這麼簡單啊?要這麼容易就解決了,我也不會攔着你啊。”
“那不然呢?吳校長都那麼說了,那家長總不會跑去告學校、告校長吧?”
沈彥覺得這根本就不可能,他們學校是軍區小學,又有吳校長這麼位德高望重的老革命坐鎮,那家長再怎麼厲害也還是軍屬,怎麼可能為了這麼件小事得罪吳校長呢?
“那到沒有,可是後來沒過多久這個老師的愛人就轉業了,部隊給在市裡食品廠安排了工作,這個老師也跟着調到市裡的一所學校去了。”
林琳停頓了片刻,像是想起什麼令人厭煩的事一般皺了皺眉,又四下裡看了看,确定沒人注意她倆後,才壓低聲音繼續說道,
“再之後,大運動不就開始了嘛,好多學生都在學校批老師、搞串聯,這個學生也跑去市裡那位老師的學校串聯,給她身上潑髒水......”
林琳說到這就沒有再繼續往下說了,隻是沈彥猜也能猜到後面會發生什麼了。
她對這個年代的國情還是有所了解的,這幾年正在發生的事她也不是不知道。
隻是這個世界曾經是一本小說,而那本小說對這些事情着墨不多,她來了之後又一直待在安全的軍區家屬院,所以對這個年代的種種其實并沒有什麼實感。
這是第一次,她觸碰到了這個時代隐藏的危險。
多做多錯,不做不錯,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選擇。
再說了,就算老師盡心盡力地培養學生,讓他們考出好成績,又有什麼用呢?
初中,頂多是高中畢業之後,要麼下鄉,要麼運氣好家裡能給安排一份工作,可以留在城裡,學習的好與壞,對他們來說完全沒有區别。
甚至,要不是軍區小學有吳校長坐鎮,學習差一些或許還要比學習好安全一些。
更别說美術這種副科了。
素質教育?全面發展?
這些在沈彥的成長過程中留下深刻影響的東西,在這個年代除了她以外無人知曉。
這就是時代的不同造就的差異,即使沈彥已經來到這個年代這麼長時間了,在這裡得到了一份工作,交到了幾個知心好友,甚至遇見了自己的愛人,但她過去二十一年的經曆仍然在她的思想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鋼印。
這種痕迹會讓她在某些時刻顯得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或是像林琳所想的那樣,讓人感受到一種被保護得太好的天真氣。
沈彥聽完之後久久不語,窗外傳來了預備鈴的聲響,林琳馬上得去上課了,她拍了拍沈彥的手,沒再多說什麼,她知道沈彥聽的懂自己話裡的意思。
沈彥确實聽懂了,她知道林琳是出于對她的關心在提醒她,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不要輕易去做那些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危險的事情,尤其是在已有前車之鑒的情況下。
沈彥打開了放在辦公桌上的教案,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她覺得自己的腦子裡有些亂哄哄的,各種念頭交錯在一起,攪成一團亂麻。
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隻是想讓學生買一樣學習工具,背後竟然藏着這樣大的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