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詩檬搶到那張打折機票的時候，黎恩慧正在她旁邊哼着小曲兒等待咖啡機裡出咖啡。她喜歡喝加了巨量冰塊的無糖美式，夏詩檬學她喝過一次，又涼又苦，幾口就讓她邊哆嗦邊皺眉。

做了模特以後，控制飲食和糖分已然成為她每天生活的一部分，食物入口之前，夏詩檬都要先考慮一下它有多少大卡的能量，含不含糖。

其實夏詩檬骨子裡是喜歡甜食的，但她對能接受的甜味有着很高的要求。甜，又不能太甜，要恰到好處，不蓋過食物本身的味道，就像春季綻放的新芽與潤物的雨在鼻前劃過時留下的氣息，去的快，但悠長。

她喜歡能恰到好處地在口腔中化開的甜，用舌頭輕輕一卷就會消散的那種。

黎恩慧曾經評價，夏詩檬的舌頭對甜味的要求比米其林三星還難評。

夏詩檬不想解釋，其實她最喜歡的味道，是小時候在家裡經常吃的，剛被呈到白瓷碗裡，還冒着熱氣的梨湯和銀耳湯，裡面放着适量的冰糖，甜度剛剛好，一碗能硬控她很久。

她曾經嘗試着在倫敦複制這種味道，但不知是不是買到的冰糖不對，總之熬出來的味道總是差了點什麼，久而久之，她也就放棄了。

她在倫敦從不會輕易觸碰甜味的東西，不僅僅是為了保持身材，更是因為，這裡的甜都太具有侵略性：一口強勢拯救低血糖，兩口正步走到愛爾蘭，三口就能讓那種濃烈的工業糖精味在口腔裡殘留一整天。

剛來的時候，因為不清楚不熟悉，她上過好幾次的當，好在倫敦這地方好吃的并不多，非常适合需要減肥的人，再加上她剛剛開始做模特那陣，掙的并不多，為了攢錢，她經常吃的是超市裡打折的半成品，在租住的小單間裡和隔壁不怎麼講衛生的南美鄰居共用一個廚房。

後來她的事業漸漸有了起色，恰逢那時她認識了在倫敦念服裝設計剛畢業，正準備創立自己服裝品牌的黎恩慧，便從那個小單間裡搬了出來，與她一起合租在一棟兩室一廳的公寓裡。

房子的位置不錯，她們的鄰居有不少也是模特或者設計師，來自各個國家的都有。臨近過年了，有不少人像夏詩檬一樣，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夏詩檬将衣服和要帶回家的東西收拾好塞進她行李箱的時候，黎恩慧正坐在她從二手中古市場上淘來的深棕色真皮沙發上，喝着剛剛沏好的咖啡朝她說道：“還有三天時間，你這麼着急幹什麼？”

“我明後天還有拍攝。”夏詩檬回答道，“後天晚上可能還要去一個無聊的商務局。”

黎恩慧聽見她的回答見怪不怪：“商務局？又是克雷曼斯安排的？”

“......嗯。”

克雷曼斯是她在倫敦經紀公司的經紀人，平心而論，夏詩檬不太喜歡這個頭發半秃的中年白男，從兩人第一次在經紀公司見面的時候，克雷曼斯的目光就如同烤盤上膨脹開的棉花糖般，看似毫無分量，卻又能牢牢地将她包裹住，令她十分不舒服。

這一年多，她與克雷曼斯之間一直保持着不溫不火，互相裝聾作啞的同時，還能盡量相敬如賓的關系。她在克雷曼斯面前裝傻，假裝看不懂他一次又一次強烈的暗示，也假裝看不見他将更好的資源分給别人。

克雷曼斯總喜歡對她說：“夏，我一直覺得你是我手底下最有潛力成為一線超模的苗子，你隻需要一個合适的機會，你要是抓住了，高定的秀随便你走。”

夏詩檬當時是這麼回複克雷曼斯的：“哦，親愛的克雷曼斯，我知道你說的這個機會是什麼，你要是能給我安排上一節超模導師Sam的課，我保證成為秀場上最靓的仔——我想的對不對？”

每次看到克雷曼斯意味深長的表情，夏詩檬就知道，這糟老頭子，腦子裡準沒想什麼好事。

因為過年回家的事情，她打算和克雷曼斯請7天的假，克雷曼斯嘴上答應的很好，不停地說着他是一個尊重文化傳統的人，完全理解夏詩檬想要回家和家人團聚的心情，但下一句就話鋒一轉，稱已經幫她定下了幾個casting，所以最多隻能給她五天的假期。

“......”夏詩檬沒有着急說話，五天的假也總比一天假不給強，但她并不想這麼輕易地表達對這件事情的妥協。

“什麼casting？我可不可以先斟酌一下要不要去？”

“夏，我在很嚴肅地對你說，不能。”

有時夏詩檬是能感覺到的，克雷曼斯話裡話外，都有種仿佛在對她進行着服從性訓練的意味，比如他會忽略掉她提出的疑問，隻給予通知她最終的結果，能或者不能，輕飄飄的兩個詞，就可以替她決定未來的事情。

“可是我過年期間很忙，不一定能趕回來。”

克雷曼斯：“有什麼事情要忙？比工作還重要嗎？”

“是的。”夏詩檬認真地說道，“我要回家相親。”

“......”克雷曼斯罕見地沉默了一下，才然後發出了明顯是假笑的笑聲，“你完全可以自己調整一下時間，不是嗎？”

那沉默的一秒，夏詩檬知道她已經讓克雷曼斯不舒服了，試探就應該适可而止，她迅速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答應了克雷曼斯提出的5天假期。

“你要是早點答應，我就不用費這麼多口舌。”克雷曼斯的語氣有些不滿，“後天的商務，别忘了，時間我已經郵件發給你了。”

“知道了。”夏詩檬敷衍了一句。

她才不在乎什麼商務局的時間，在她看來，把拍攝工作做好，比這些都重要的多。

收拾了一下午的東西，夏詩檬晚上睡的很早，第二天一.大早，她接到了夏志樹的電話。倫敦和老家的時差有八個小時，夏志樹應該剛剛下班回家，電話那頭有抽油煙機和鍋鏟翻炒的聲音，夏詩檬笑着說道：“爸，怎麼又打長途電話過來，不是教過你打微信電話的嘛。”

夏志樹聽見女兒的聲音就樂：“閨女，你瞧我，一高興給忘了！你媽聽說你馬上就回來了，也高興的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