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齋堂内出來,儲衙内緊跟在幾人後面,自顧自地介紹道:
“這寺裡有幾處殿堂,裡頭的佛像很是金碧輝煌,幾位要不要一同前去拜拜?”
沈南南點頭:“自是要去的。”
儲衙内笑着,繼續滔滔不絕道:
“這大雄寶殿是每座寺廟都有的,咱們可以先去那兒燒柱香點盞燈,捐些功德。另外還有藥師殿、送子觀音殿,這兩處都是故太後賜建的,幾位姑娘應該都有聽說過吧?”
“不過要說最出名,隻怕就是這寺中的羅漢堂了。數羅漢甚是有趣,據說這求得的簽也很是靈驗呢。”
見儲衙内如數家珍,林冬青忍不住問:“儲公子怎麼對這天心寺這般熟悉?以前也來過寺中嗎?”
儲衙内搖搖頭:“沒有哦。晨起無聊,在下也是随便一打聽。”
說着,又聽見冷硯冰正在向沈南南打聽,這位故太後與天心寺有什麼淵源,便搶答道,
“傳說當今聖上的生母,也就是這位故太後曾夢見自己遊曆一處仙山。據說,那仙山正是一位菩薩的道場。那菩薩身下九朵蓮花,與故太後不期而遇,又在夢中傳授了她佛法。故太後醒來之後,更是将那菩薩所傳一字不差地寫了出來,按照菩薩所說,取名為《九蓮經》,接着又派人尋訪那夢中仙山。”
“幾位姑娘說巧不巧,最後竟讓人在渝州尋得了此山。”
冷硯冰眉頭挑了挑:“莫非這仙山就叫九蓮山?”
儲衙内雙手一拍,激動道:“是啊,這不巧了嗎這不是!”
“故太後本就是渝州人,在未入宮之前曾受過天心寺的住持圓澤法師一飯之恩。娘娘感念其恩德,派人将刺血寫就的《九蓮經》贈予了圓澤法師,又賜予他紫袈裟,命其将《九蓮經》發揚光大,後又賜建了藥師堂、送子觀音殿什麼的,所以這天心寺即便是在京城也十分有名。”
又有些不解,“幾位姑娘就是渝州本地人吧,應該更應知曉這些才對啊?”
“我們當然知道,可硯冰是黔州人。”沈南南解釋道。
儲衙内“哦”了一聲:“那冷姑娘不知道這些的确是情有可原了。”
又指着前方,“看!見面就是大雄寶殿了!”
辰時未至,殿外便已有不少香客駐足,于殿前點香點燈,作揖叩拜。
衆人走到院壩前頭的案幾上旁,皆取了三支香,正欲走到香爐邊點上,唯獨楊靈靈走到廊下,拖了根闆凳過來坐下,道:“我就在這兒等你們,拜完了叫我。”
儲衙内疑惑:“楊姑娘不去拜拜嗎?”
楊靈靈搖搖頭,隻道:“我累了,坐會兒。”
其他人見她如此,也沒有再勸,自去進香了。待朝着四方神靈拜了拜後,幾人又進到大雄寶殿内,對着法相莊嚴的佛像進行叩拜。
不一會兒,林冬青從大雄寶殿出來,說是要去左側的藥師殿好好拜上一拜。
而那邊,沈南南和冷硯冰則從大雄寶殿後門穿出去,朝對面的觀音殿去了。
儲衙内屁颠屁颠地跟在兩人後邊,殷勤地介紹着那送子觀音殿何其靈驗,當年故太後賜建此觀音殿乃是為當今聖上求儲,果然在一年後求得皇嗣,立為太子雲雲。
楊靈靈坐在廊下,兩手撐在一旁,眯着眼感受着從屋檐外照射進來的陽光。
她所坐之處恰好處在中軸線上,正對着大雄寶殿的牌匾。
右側挂着“萬法唯識”,左側則是“真如非外”,而她身後,是一面藍底金字镌刻的《金剛般若波羅蜜經》摘錄。
擡眼處,香爐頂上煙霧蒸騰,仿佛一道亦真亦幻的屏障,将她與那莊嚴肅穆的殿堂隔絕開來。
仲夏時節,殿前台階上擺滿了種在小水缸中的蓮花,皆于日光映照下閃耀着佛性的光輝。隻是濃重的檀香味已然蓋過蓮花的自然清香,未免讓楊靈靈有些遺憾。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感受到眼前的日光被什麼東西遮擋住。
起初不覺,但那東西似乎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像是在故意引起她的注意。
楊靈靈皺了皺眉,正欲睜開半隻眼看看是誰這麼不識趣。
然而猝不及防地,一個軟乎乎、毛茸茸的東西竟猛然間跳到了楊靈靈的懷裡。
她一個激靈,身子一偏,“啊”了一聲想要站起來,她重心偏移,眼看就要摔個屁股蹲。
而那東西同樣受了驚,聲音尖利地“喵”了一聲,踩着楊靈靈的腦袋,向她身後躍去。
“小心!”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然而還未等身後之人伸手将她扶住,楊靈靈已然右手撐地,一個鯉魚打挺,借力翻身站了起來。
回身望去,隻見晦明抱着那隻叫作“阿鈴”的花貓,正站立在那面藍底金字的《金剛經》之下。他身旁正好是那句——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有片刻的愣神。鬼使神差地,她口中竟然小聲地念着後頭那句。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晦明眼中的擔憂逐漸化為了不解,遲疑片刻,問道:“怎麼了——”
微微停頓之後,他很快便将那個即将脫口而出的“炳”字吞掉,換回了一個不會出錯的稱呼,
“——楊施主。”
楊靈靈的神思被喚回,瞧見他懷中的貓,氣鼓鼓地抱怨:“你這貓怎麼這麼愛吓人?老往人身上跳。好在剛剛是我,要換我南南姐在這兒,隻怕小命都要交代在這裡。屆時不光是我,我冰冰姐也饒不了你這貓!”
晦明低下頭,撫摸着花貓,柔聲嗔怪道:“阿靈,快向楊施主道歉。”
語氣中竟帶着些揶揄和寵溺。
楊靈靈被這聲“阿靈”叫得一愣,見那隻貓在晦明懷裡慵懶地蹭來蹭去,十分享受他的撫摸,又像是能聽懂他的話一般,對着楊靈靈委屈巴巴地“喵”了三聲。
楊靈靈眼睛睜得大大的:“它這是在說……對、不、起?”
“嗯。”晦明點頭,不着痕迹地隐藏掉了嘴角上揚的弧度。
“它還真聽話。”
看着那花貓柔軟的毛發,楊靈靈突然就很想摸上一摸,一邊躊躇着想要伸出手,一邊問道:
“叫‘阿玲’是麼?鈴铛的“鈴”?”
“不是。”
見晦明低下頭看着那隻花貓,似乎是在刻意回避自己的目光。
等了一會兒,見晦明沒有繼續說明的意思,沒來由的,心底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煩躁。
于是嘴比腦子快,她想也未想,便徑直問道:“那是哪個‘Ling’?”
語氣中竟帶了些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怒意。
“靈靈——”
未等晦明答話,可巧,遠處傳來了沈南南的呼喚,“快來,我們要去數羅漢了!”
殿前那茂盛的蓮葉遮掩住了眼前的些許景色,令沈南南隻遠遠瞧見了楊靈靈,卻不見柱子後面的晦明。
“好!我過來了!”
轉眼便将那些莫名的情緒抛諸腦後。
楊靈靈朝沈南南招了招手,正欲離開,卻聽身邊之人道:“施主是在生氣嗎?”
腳步滞住,楊靈靈不解地看向他,心頭卻驚,原來她方才竟然是在生氣?
當下便矢口否認:“沒有。請問我有什麼值得生氣的理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