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靳越群對他天下第一好這件事隻維持到開學之後的第一個星期,學校組織的第一次小考。
臨近高考了,老師在講台上發了蓋紅章的畢業證,班裡的學生嘩啦啦地一下子又少了一大半,教室空蕩蕩的,後頭總愛上課跟老師對着幹的男同學也回家了,黑闆上粉筆闆書的沙沙聲兒格外明顯。
安縣除了靳父的機械廠,隔壁還有的國營棉紡織廠、保溫瓶廠,父母本身就是廠裡職工的,大多同學都拿着高中畢業證直接頂班進廠,這也是大家都羨慕的對象,有的家裡到了年紀的兄弟姐妹多,還要為争這一個頂班名額鬧得雞飛狗跳。
還有的提前托關系擠進了八一商場做售貨員,那就了不得了,在班裡興奮的說單位還給量尺寸,做一套翻領子的工裝,成為女同學的話題焦點。
剩下什麼也沒的,就跟着父母做個小生意,也能養活自己。
班裡隻有前排幾個學生是高中三年都在拼命學習的,當然,少有幾個抱着考大學的夢,大部分都是奔着大專去的,大專也是香饽饽,畢業管分配,回來不管分配到政府部門還是去廠裡當個幹部,都是能改變一生的選擇。
下午的時候老師發了批改後的考試成績。
喬蘇看着卷子上的紅叉,心情跟冬天屋檐上結的一串串冰溜子一樣涼。
同桌彭文比他考的還差,他一點不在意:“喬蘇,晚上一塊兒去踢球?”
喬蘇拿着卷子收進書包:“我不踢了,明天你可能也見不到我了,有事給我燒紙吧,别燒太便宜的。”
“嗐,考不好就考不好呗,反正靳家又不會餓死你。”
喬蘇心說你懂什麼,靳越群的可怕你一點也不知道。
“彭文,畢業了你打算去哪兒啊?”
“我爸這不是要去市裡的醫院交流學習麼,估計就留在那兒了,我也去漢城,到時候再看看幹啥,反正我覺得讀書沒意思,我打算去三門市場那兒批點貨,倒騰外國磁帶去,這東西現在老掙錢了!你知道歌舞廳裡頭跳迪斯科的不?一盒就能掙兩塊三!”
“啥是迪斯科?”
“連迪斯科也不知道,太老土帽了你!迪斯科在市裡是最流行的,就是男的女的跟着音樂一塊跳舞,那兒的妞都打扮的時髦的很,男的誰會跳,對象都不愁,回頭有空哥帶你去開開眼!”
喬蘇點點頭,不過他現在已經顧不上什麼迪斯科了。
就他考的這點分,夠技校都夠嗆,喬蘇回到家先吃了飯,新來的阿姨燒菜挺好吃的,等晚上靳越群回來,他把卷子掏出來給靳越群,低着頭,就專心緻志地開始憋眼淚。
不過有時候人真是越急越憋不出什麼,喬蘇憋得尿都快憋出來了,眼淚硬是憋不出一滴。
不一會兒,他悄悄睜開一隻眼…怎麼感覺卷子好像在微微的顫?
再定睛一看,
瞬間又吓得低下頭去了,不好,是靳越群的手在顫。
“喬蘇,你這個作文,你怎麼想的?”
作文題目是勞動中的春光,喬蘇開頭寫的還行,什麼我最喜歡春天的早晨,是一天中春光最美的時候,第二段就是,我的家鄉在安縣,我是一個普通的縣城平民,在春天裡我經常會去後山…
“縣城平民?這寫的什麼狗屁倒竈的玩意?能往作文裡寫嗎,你自己讀讀通順嗎?”
“…我感覺挺通順的呀,那我又不是黨員,再說去年入團也沒排上我,總也不能撒謊吧…”
靳越群氣的嘴角直抽,接着往下看。
下一段是‘我去小溪裡,可以撿到紅石頭,綠石頭,灰石頭,還能抓到小螃蟹,黃瓜魚…’後面估計實在不知道寫什麼了,又把前頭的翻來覆去,‘我把這些紅石頭,綠石頭,灰石頭洗幹淨,再把它們排起來,第一個是紅石頭,綠石頭,灰石頭…’
靳越群把卷子往桌上一拍:“你去考場上寫石頭開會?!你怎麼不把你那一院子石頭挨個寫上去?”
“都寫上格子寫不下呀…”
眼看靳越群要火,喬蘇趕緊說:“老師說我寫的叫紀實文學…!”
“老師那是誇你嗎!”
“紀實文學也是文學啊…”
喬蘇小聲嘟囔:“可不是誰寫的文章都能和“文學”挂鈎的好不好…”
靳越群強忍着,忍不住了,後頭一堆亂七八糟的石頭記他都懶得看,撈着人摁在腿上開揍。
“你還給我紀實文學,再給我紀實一個我看看!你那腦袋到考場上就故意不轉是吧,人家随便瞎寫都比你的分高!”
靳越群在氣頭上,手勁大,巴掌也大,喬蘇屁股疼,踢着腿抗議:“那更不公平,憑啥他瞎寫就有分,我瞎寫就沒分!”
“你還真敢給我瞎寫!”
靳越群真的要給他氣死,補課補這麼多天,一分不漲就算了,還給他倒退,又看喬蘇吃的屁股白白的,圓圓的,上頭一把小腰那麼細…
靳越群紅着眼,咬着牙,又是一巴掌狠狠揍上去:“書包裡沒個能看的,你是去上學還是去當耗子的,天天要什麼吃什麼,都給我吃到哪兒去了?光長屁股不長腦子是不是?!”
“我長了,我長了…!”
“你今年考不上,明年就給我待在屋裡複讀,甭出門,我教你!”
“我不要!”
“你不要也得要,你信不信我給你铐這兒,讓你吃喝拉撒都在這兒!”
“你敢拷我,你拷我就去上吊,我的屁股要燒起來了…!”
喬蘇掙不脫,一股腦地撲騰着手和腳,奈何他的力氣在靳越群面前連看都不夠看的,他又恨自己沒出息,屁股都這麼疼了,居然還沒憋出半滴眼淚,隻好先亂嚷一通,擤擤鼻涕。
“我屁股好疼…”
靳越群不理他,伸手去拿他其他科的卷子。
喬蘇趴了一會兒。
“你的腿好硬,好硌得慌…”
靳越群在給他算分,喬蘇隻好自己扭兩下腰:“幹嘛啊…我就是一次沒考好,人家老師都說了,不能以一次得失論英雄,那我數學還進步了呢,地理也進步不少…!”
他又假模假式的抹了兩把眼角,反正他趴着,頭朝下,靳越群也看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