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碧雪峰飄起了雨,千萬縷纏綿悱恻,如同絲線般綿延不絕。
梅鶴撐着一把三十二根竹骨的油紙傘,隔絕了外頭的淅瀝小雨。
台下坐着前來參加比試的弟子。
梅鶴欣慰地看向門生,朗聲說道:“今日便是武試最後一比,梅某預祝諸位拔得頭籌。”
衆弟子齊聲道:“弟子定盡力而為、不負掌門所望。”
熱鬧都是屬于外門弟子的,内門弟子們看着并肩而立的一白一紫,早已心如死灰。
莊绯有些懊惱:“早知她倆會組一隊,我考前就應該認真備考文試。”
墨顔從竹筒裡搖出一枚簽,看着上面的“大兇”,幽幽地說:“誰不是呢,如果再給我一次重來的機會,我會勸自己好好學習。”
……
梅鶴在擂台邊擺了一盤棋局,她左手執黑丸,右手執白丸,凝眉手談。
不偏不倚對她來說并不難。
她不會刻意幫襯哪隻手,但白子卻總是敗給黑子。原因無他,不過是黑子先手罷了。
所以這盤棋要怎麼下,先後順序至關重要,白玉霜已然落子,現下她隻能出招。
梅鶴撚起一粒黑子,瞧了瞧擂台,而後起身宣布:“第九場,姬容顧白衣勝。”
又一對組合上場,一切如梅鶴所料,姬容勢不可擋,一招“萬裡長風”先發制人,堵住了對方的退路。
而顧白衣拔劍跟進,一招“雨落空山”,演武場頓時降下瓢潑大雨,模糊了衆人的視線。
二人的配合天衣無縫,堪稱絕倫。
梅鶴有些驚訝,因為這兩人一個進攻,一個防守,如同殺神般移形換影,談笑風生間似乎便可取人性命。
但,卻不該是這樣。
她眉頭緊蹙,不明白到底是何處出了差錯。黑棋與白棋沒有厮殺在一起,反倒突破重圍,大有握手言和之勢。
寒水劍架在韋宗丘的脖子上,他停下了想去掏符紙的手,苦笑道:“是我敗了。”
顧白衣放下劍,作揖道:“韋師兄承讓,白衣多有得罪。”
姬容隻是淡淡地瞧着這幅場景,然後擡起頭,望向水鏡上最高處的那兩個名字。
顧白衣在前,她緊随其後。
梅鶴将一切盡收眼底,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和棋又如何?
就算棋手撂子,棋盤仍是存在,既已入了局,又豈能獨善其身。
更何況世間棋局,本就變數頗多。
她透過重重雲霧,似乎看到了四年前所見的那個女孩。
彼時細雨綿綿,給璇玑城蒙上了一層微暗的紗。
因神宗大祭司算好了吉日,姬城主仍選擇在此日于璇玑閣為長女姬容舉行及笄禮。
當時姬安宴請天下豪傑,其中亦包括萬劍宗。
梅鶴在見到傳聞中的絕色女孩時,也曾怔愣片刻。
她和宮羽本是為天陰之體而來,此時卻不約而同地從這女孩身上看到了更多可能。
宮羽贈予這女孩一枚自己貼身攜帶的血玉镯子,而梅鶴則應姬城主之托,為女孩取了字。
彼時,殿内尚有樂師撫着梧桐木所制成的馬頭琴。
琴音幽雅,如聞天籁。
女孩緩緩地從鋪滿鳳凰花的地毯步來,眉間一點清寒宛如千瓣朱砂梅。
顧盼神飛,冠絕璇玑城。
其形其貌,如見故人。
梅鶴說:“就拟‘長琴’一字,可好?”
女孩本想颔首,卻被粗心的婢子一撞。紅衣上繁複的銀飾蓦地割破了她的手腕,滲出絲縷鮮血。
管家驚怒,正欲責罰磕頭求饒的婢女,女孩卻搖搖頭,伸手一攔:“我無事,不必責罰她。”
此事本該就此揭過,卻陡生變故。
管家望着女孩腕上的鮮血,雙目呆滞,臉上顯現出貪婪之色。
衆人本來站在門外等候梅鶴賜字,這時嗅着從閣中傳來的幽香,卻神情恍惚,紛紛陶醉在璇玑城不知名的焚香中。
那是一陣馥郁清幽的香,險些讓梅鶴都有些心神動搖。
在管家撲向那女孩時,卻被一柄飛劍割斷了喉嚨。
脖頸斷裂,他捂住鮮血淋漓的傷口,在掙紮中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一劍,見血封喉。
梅鶴看向出劍之人,卻見宮羽面容蒼白,咳着嗽對姬安說:“姬城主見諒,羽的劍今日似乎有些不聽使喚,真是惱人。”
姬安将女孩護在身後,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額上冒汗,低聲說:“多謝宮長老。”
他遣來女孩的姆媽替女孩包紮,一邊向衆人賠罪,一邊處理了管家暴斃後的屍體,所給出的解釋是魔宗暗殺。
之後梅鶴給了姬安一顆丹藥。
此物能掩蓋女孩血液中的異香,但若有人觊觎女孩的鮮血,進行吸食,還是會受異香蠱惑。
梅鶴說:“畢竟是千年一遇的天陰之體,難免遭人忌憚。”
宮羽卻微笑着,輕聲說:“師姐,你我皆知若是天陰之體,不會有此異香,除非……”
梅鶴搖搖頭:“沒有除非。”
璇玑城的雨停了。
梅鶴收起傘,回望巍然矗立的城樓,似乎看見了朱漆斑駁剝落後的腐木。
一片荒蕪中,女孩奉姬安之命前來送行。
她一身绡衣,腕上戴着血玉镯子,拱手作揖道:“此去萬裡,梅掌門……”
“此去萬裡——”梅鶴微笑着,在女子錯愕之際截斷了她的話,“來年碧雪峰之巅,再與卿相見。”
……
弟子們今日方知,所謂自由組合戰擂,其實是毫無自由的。
眼下他們看着站在擂台上的兩人,一紫一白,頗為悠閑地立在原地,卻無一人敢上前。
梅鶴優哉遊哉地下着棋,隻肖再等待一盞茶的功夫,比試便結束了。
水鏡上浮動着内門和外門的積分榜。
外門分差不大,内門今年卻呈現出了斷層式跌落的分差。
列在榜首和榜眼的是令人矚目的700分和690分,而位列第三的窦微意竟隻有210分。
姬容看着顧白衣的名字赫然列在榜首,卻絲毫不慌。
畢竟她還有文試一門,讓女主10分又何妨。
顧白衣本人卻在皺眉思索。
秘境她前世已去過,無甚意趣。
姬容如今于文試雖然似乎頗有長進,但短時間内估計也進益不到哪裡去。
若姬容武試成績位列第二,便極有可能被文武雙全的窦微意給比下去。更何況現今排行武試第四的韋宗丘,文試也甚為出彩。
秘境隻有綜合成績前三甲才能進入,所以……
顧白衣對梅鶴一作揖,說道:“掌門大人,弟子曾聽聞門規第一百三十四條有一則‘若無人戰擂,又欲得分,組合二人可進行口頭武試’,不知是否為真?”
衆弟子有些疑惑,這人還沒得夠分嗎?
況且他們從未聽說過什麼“口頭武試”。
萬劍宗的确有此門規,于是梅鶴看了顧白衣一眼,點點頭道:“可。”
姬容懵了,這是哪門子的門規?
但看着顧白衣對梅鶴溫言細語地說起話,而梅大美人也笑望着女主,語氣輕緩,氣氛融洽。
她面上不動聲色,内心卻已經姨母笑了一萬遍。
果然,我磕的cp是真的。
顧白衣回過頭,斂了笑。
開口就是一句:“師姐,出招‘雨霁霞紅’該當何解?”
姬容想也不想,答:“以‘風高月白’解之。”
“出招《昆侖訣》第四十七式‘湘竹含煙’該當何解?”
“以《天穹變》第四式‘海棠經雨’解之。”
如此循環往複,隻是半盞茶的功夫,顧白衣便問了姬容數道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