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從屋頂的破洞裡灑下來,擡頭就可以望見星星。
可惜寒風也從破洞裡鑽進來。
好在炭爐暖和,圍爐而坐,攏着鬥篷,倒也不覺得冷。
姜祯已經帶着張賀去廳上用晚膳去了,院中隻有風聲。
雞肉表皮漸漸烤出了金黃的色澤,雞油滴進炭盆裡,發出“滋”地一聲響。
“……上一世逃難的時候,什麼東西都吃光了,我找到了一隻雞。”
“那座村莊已經沒有一個人,每一間房舍門都敞着,全被洗劫過,連塊布頭都沒留下,那時候隻剩我一個人了,我又累又餓,以為會死在那兒。”
“結果,我居然看到了一隻雞。”
“我都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捉住那隻雞的。”
“那時候也不知道怎麼烤……我大概知道要拔毛,可是拔毛太難了,也好累,我就沒拔,生了火,直接烤。”
“于是毛全烤糊了。”
“但我還是吃完了那隻雞,靠着它活了下來。”
“後來我才知道,拔毛要用開水燙,燙完才好拔,内髒也要先清理……但都快餓死了,誰管這些呢?對吧?”
這些事情姜菡萏對誰也沒有提起,提了别人隻會覺得奇怪。
但少年不同,他聽不懂。
不懂歸不懂,聽得卻很認真,頭歪着,目光專注。
姜菡萏笑了一下,撕下一條雞腿,遞給少年。
少年一直坐着,盤着腿,兩手支地,對狼來說,應該是一個很乖巧的姿勢。
他對着雞腿咽了口口水,但神情有點戒備,沒有接。
他見過這種食物,是人吃的。不是他吃的。
不單不能吃,連靠近都不能。
否則就會挨打。
但那隻雞腿又遞近了一點。
濃郁的香氣鑽進鼻孔,本來就靈敏的嗅覺在此時被放大了不知多少倍。
少年嘴角抽動,肌肉緊繃,幾乎要露出一副兇相,然後再也忍不住,“啊嗚”一口咬住。
瞬間,他整個人頓住,瞳孔猛然放大。
從未有過的鮮美滋味綻放在口腔,跟他以前吃過的任何一種東西都不同。
“啊啊……”
他想說點什麼,可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原來,這就是人的食物嗎?
姜菡萏把整隻烤雞都遞過去。
少年再沒有一絲猶豫,簡直是窮兇極惡,連骨頭都沒吐,全吃得幹幹淨淨。
吃完他露出了一種絕然的表情。
那意思大概是——要打就打吧!
可他沒有等來鞭打,姜菡萏隻是看着他微笑。
她喜歡看他吃東西。
貴胄們吃東西時總帶着一種厭倦,仿佛吃飯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因為永遠也不餓——她以前就是這樣。
人隻有真正餓過,才知道食物是多麼重要,本來就需要人拼了命去吃。
少年忽然想起來,那根打他的鞭子已經燒掉了——被她燒掉了。
“熟的比生的好吃吧?”
少年呆呆地看着她,少女的眉眼彎彎,眸子裡仿佛濺着星光。
姜菡萏說完拿起火鉗翻了翻炭盆,芋頭和紅薯也烤好了,溫暖的香氣飄出來。
“燙,先等等。”她怕少年嘗到甜頭一發不可收拾,結果少年仍舊呆呆的。
少年的眉眼是鋒利的,發起呆來卻很柔軟。
他張了張嘴,仿佛試圖說什麼。
“給你取個名字吧?”姜菡萏說,“叫你阿狼?阿郎?唔,不成,聽着太親密了……你想叫什麼名?”
她與其說是問他,不如說是自言自語,沒指望回答。
可少年眨了眨眼睛,好像聽懂了。
“啊……啊……”他艱難地開口,“阿……阿……夜……”
“阿夜?”姜菡萏呆住了,“你有名字?!”
“阿……夜……”少年不斷地重複,像是找回了什麼寶貴的東西,“阿……夜……阿……夜……”
“知道了。”姜菡萏認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跟着他重複,“你、叫、阿、夜。”
少年靜下來,嘴角慢慢地往上翹起,露出第一個笑容:“阿夜。”
“誰給你取的名字?”
應該是鬥獸場的人吧?鬥獸場裡也許并不全是把他當野獸的人,有人會把他當人看,還給他取了名字。
少年聽懂了“名字”兩個字,又一次重複:“阿夜。”
越說越順暢,越說越開心:“阿夜,阿夜。”他跳起來,“阿夜,阿夜。”
他發出了人類的聲音,激動不已,滿屋子亂轉了好幾圈,最後停下來,重新蹲在姜菡萏面前。
“阿夜。”他拍拍自己的胸膛,“阿夜。”然後指指姜菡萏,“阿夜?阿夜?”
姜菡萏懂了。
“菡萏。”她指着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做出清晰的口形,“菡、萏。”
少年張了張嘴,努力想發出這兩個字:“啊……啊……”
“菡萏。”
“啊……杭……”
“菡萏。”
“啊……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