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面上微微一紅，“母親教訓得是，仙丫頭、夢丫頭喜歡胡鬧，還是不要讓她們吵着小雪了，兒媳命丫鬟婆子們把席面擺到母親這裡來。”

“你隻管揀幾樣精緻難得的菜肴裝到食盒裡送來便是，我這裡也傳了晚飯。”巫老太太打發走小兒媳楊夫人，又屏退室内的丫鬟婆子們，和巫瞳單獨說話。

巫瞳将巫清、王霜母女在太貞觀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訴巫老太太。

巫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齒，“他們義勇侯府欺人太甚，當年你姑母這樁婚事我便不肯，偏你姑母當年被陛下弄得心灰意冷，後來有了小雪，你姑母為自己身上掉下的這塊肉說什麼也不肯和那個畜牲和離。那畜牲死了好啊，她們母女倆終于能過上安生日子了。”

“父親母親都說，這個家，姑母和小雪是可以住一輩子的。”

巫瞳替他父親巫治、他母親成夫人轉達心意。

巫老太太用絹帕揩了揩眼角的淚花，“你姑母需要靜養，就與我同住在這寶相齋。小雪的那個姓不好，為着那個姓，從前吃了不少苦。自今日起，小雪是我巫家的人，便改姓巫，叫巫霜，從此便是巫家的三姑娘，與王家再無任何幹系。你母親不總盼着要個女兒嗎？以後小雪就歸你母親名下養了。”

“是，祖母這樣安排，再好不過了。”巫瞳面色平靜，内心早已止不住得雀躍歡騰。

巫老太太又道：“玉藻堂毗鄰你住的春華齋，就将那兒撥給小雪住，你這做哥哥的人，可要好好照看自家的小妹妹。”

巫瞳連連應是。

等到成夫人攜巫霜歸來，巫老太太又将安排與成夫人重複了一遍。

成夫人自然歡喜，放巫霜在這裡陪巫老太太用晚飯，她去忙着張羅開庫房給玉藻堂裝飾一番，又去挑選了丫鬟婆子往玉藻堂安置。

飯桌旁，巫霜小口喝着一盞冰花牛乳燕窩，巫老太太見她食欲不高，溫聲道：“不必擔憂你母親，你母親從小便是有主意的，她得了瘋症，也是為保全自己一條命，人隻要活着，就有盼頭。”

巫老太太接着與巫霜耳語了一番。

“祖母沒有騙人？”巫霜問。

“你母親是祖母的女兒，你是你母親的女兒，母親怎能不懂自己的女兒？”巫老太太溫溫笑道。

巫霜點點頭，吃下一整碗珍珠米飯還有許多菜肴。

漱口用茶後，巫老太太帶着巫霜坐在榻上，拿了一本《詩經》教她讀。

小女孩讀着讀着便睡着了，小腦袋枕在巫老太太膝上。

恰逢巫治從戶部衙門歸家來向巫老太太請安，巫老太太便讓他抱着巫霜回東院去睡覺。

女孩兒在巫治懷中睡得香甜，巫老太太撩起女孩兒的衣袖給巫治看，那是一手臂密密麻麻、猙獰又醜陋的瘡疤。

巫老太太歎了口氣，“這孩子在義勇侯府也不知過的什麼日子，又是個女孩兒，這一身瘡疤不好看，便是尋盡天下名醫，也要給小雪換過一身幹淨的皮。”

巫治心疼不已，小聲應諾後，輕手輕腳抱着巫霜一路回返玉藻堂。

*

庭院裡種滿蘭草香花，點點螢光浮動在鵝卵石小徑兩旁，這是半夜醒來的巫霜推窗看到的夜景。

她這眼睛，也奇怪，明亮的光線下視物模糊，反倒是昏暗夜裡能看得清楚。

大雪天更甚，白茫茫刺眼的雪光使她變成一個真正的盲人。

她見不得光，但渴望光。

守夜的朝雲見女孩兒光着小腳丫子站在窗下窺望外頭，連忙過去抱起女孩兒，并讓女孩兒将小腳貼在自己腹部以求溫暖。

“三姑娘可别生病了，病了要吃苦藥的。”

巫霜緊緊摟住朝雲的脖子，将臉貼在她胸前。

“姐姐，我身上暖不暖？”

朝雲這才發覺懷裡的女孩兒身子發燙，但摸女孩兒的額溫，卻是正常的。

巫霜知道今夜注定無眠，因為她周身燒得慌、癢得慌，是全身的瘡疤如火一樣得燒，燒得她五髒六腑都在冒火，還有那狠狠抓狠狠蹭也緩解不了的無比奇癢。

每當這時，她都會想起王蟬燦爛的笑臉。

王蟬總以欺負她為樂，記不清多少個日日夜夜，王蟬用鐵鉗夾着火紅的炭往她肌膚上摁，謂之燙火花，她聞見皮開肉綻的焦香味，聽見自己撕心裂肺的尖叫聲，但王蟬在笑，那笑聲如鬼魅一般，她越痛，王蟬笑得越響。

這裡是永安侯府，沒有王蟬的永安侯府。

但巫霜隻要一想到王蟬，身子便不由自主地顫抖，她忍住不去想王蟬，可哪裡都是王蟬，她睡在床上，王蟬便蹲在床頭戴着鐘馗面具吓她，她坐在杌子上，王蟬便站在她身後預備抽掉她身下的杌子……王蟬像隻惡鬼一樣如影随形，她擺脫不了王蟬，過去擺脫不了，而今擺脫不了，日後也擺脫不了。

朝雲察覺到巫霜的異樣，女孩兒小臉青白，手腳都在抽搐，仿佛被不幹淨的東西魇住了一般。

下一息，女孩兒咬了自己的舌頭。

朝雲大叫，将手指伸入巫霜口中，生怕巫霜咬斷她自己的舌頭。

“三姑娘，您千萬别吓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