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皇後一怔,慢慢才肯接受現實,在建安帝面前露出她蛇蠍般的真實面目。
“陛下既然捉住了臣妾的錯處,為何遲遲不廢後?”
建安帝抓起一個花瓶往溫皇後頭上砸去,仍不解氣。
“是母後、是母後不準朕廢後,朕早就厭你作嘔。朕見子舒一日日長大,那麼好的孩子,怎麼就是你溫氏所出呢?朕要盡對母後的孝心,朕要維護子舒的顔面,否則你早就屍骨無存了。”
“難道陛下對臣妾就沒有一點點夫妻情意嗎?”溫皇後捂住頭上鮮血直流的傷口。
“你心如蛇蠍,愚不可及。三公主是被你喂藥毒死嫁禍給婉妃,而當年子期感染天花,你讓七公主用子期喝過的湯碗一起染上天花,又讓七公主先試那劑猛藥,最後子期喝下調整過藥性的藥湯存活而七公主不幸夭折,子期為此感念你的恩情到今時今日,卻不知你就是他的殺母仇人。至于十公主,右手天生六指,今日恐怕她不是被切斷一根手指,而是兩根手指,你自己掐死了十公主,因你怕被人議論生下了一個怪物女兒。你可曾想過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建安帝連聲質問,本就憋了一肚子氣,又動了大怒,口角不禁溢出血珠。
“諸天神佛在上,若有報應,就報在我溫柔一人身上。”溫皇後徹底不加掩飾,扯下自己頭戴的鳳冠摔在地上,“我溫氏一門兒郎皆為國捐軀,隻剩臣妾與臣妾的妹妹苟活于人世,臣妾自小無父兄庇護,想要的隻能自己去争去搶,說到底臣妾不過是小孫太後的一枚棋子。臣妾若不狠毒,恐怕在這深宮裡也活不到如今。”
她展臂,對建安帝溫婉一笑。
“陛下,來抱抱臣妾好不好?像當年那樣,抱一抱臣妾。”
她那年被送進宮充作尚是賢妃的小孫太後的養女,常因琴撫不好、棋輸于人、書不成文、畫藝拙劣被養母用戒尺打手心,她為此常常躲在欽安殿後的月桂樹下哭泣,尚是太子的建安帝見了,便會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并柔聲細語安慰她。
建安帝望着溫皇後美麗的面龐,仿若見了一隻惡鬼。
“朕也曾想過将你的名字放入殉葬名單,但怕母後為你之死感到惶惶不安,也怕子舒為你之死而記恨朕,但最朕最怕的是死後還要在黃泉路上見到你猙獰的面目。朕此生最悔,娶你為妻。”
說完,建安帝拂袖而去,留溫皇後一人跪坐于地上哭得肝腸寸斷。
*
次日,建安帝召蕭子期至乾清宮垂詢。
父子二人立在魚池旁。
建安帝先問巫霜的傷勢,蕭子期如實回答“半死不活”四字。
建安帝拍了拍蕭子期的肩膀,“爹爹以為昨夜斥責你幾句,你就會退縮,但你在爹爹面前有為巫三娘子豁出命去的架勢,喜歡人家?”
蕭子期面紅耳赤,“爹爹,兒臣才不喜歡她這樣蠢笨如豬的小娘子。”
“巫三娘子要是蠢笨如豬,這世間便沒有聰慧精明的小娘子了。她貼身荷包裡裝着保命的雪藤花,昨日進宮她應當預料到了會有禍事,但不知是什麼禍事。要論蠢笨,還是你像一隻小豬,為救人闖下塌天大禍。今日便有人來參你謊報軍情、夜開宮門一事。”建安帝笑看着這個他最鐘愛的、有着赤子之心的兒子。
蕭子期聳聳肩膀,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兒犯了錯,爹爹要罰就罰。”
“你昨夜說是青州有緊急軍報,爹爹便罰你去青州做将軍。”建安帝将早就準備好的兵符賜給蕭子期,“國朝增兵二十萬置于青州,再加上爹爹從前賜你的飛羽、流光二衛的兵符,你手上的兵權待爹爹長眠黃土之下足以用來自保。子期,你我父子一場,可以替爹爹保護好那個人嗎?”
“哪個人?”蕭子期問。
“昭德皇後之女。”
巫霜是他愛妻巫清留給他的唯一一件遺物,建安帝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所以将這女孩兒托付給兒子,待他下去與愛妻團聚,也能道一句無愧于心。
“子期,縱爹爹貴為天子,也不能随心所欲。所以爹爹認為,做天子并不是一件惬意的事兒。江山給子舒,那朵小雪花給你。”
蕭子期跪謝皇恩浩蕩。
建安帝摸了摸兒子的頭,笑道:“去吧,去找她。京中近日恐不太平,帶着你的小雪花去青州。爹爹離世前帶她回來見爹爹一面,所有的後路,爹爹早已給你們安排好了。”
蕭子期面上的羞紅就沒有褪下過,他向建安帝鄭重磕了三個響頭。
“請爹爹保重身體,兒此去山高路遠,望爹爹少為兒牽腸挂肚。”
“人皆養子望聰明。”
“我被聰明誤一生。”
“惟願孩兒愚且魯。”
“無災無難到公卿。”①
建安帝吟完詩,淚眼迷蒙,緩緩步回寝殿中,在殿門阖上前,再回首,望了一眼跪在殿外的此生他最偏愛的兒子。
子期吾兒,爹爹能為你做的,都為你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