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風乍起,蕭蕭瑟瑟。戰戰兢兢等在雲雀台後的群臣終于聽來了号令,一聲高呼叫懸着心在沉澱下來的時候又劇烈地跳動,人人頭腦發空,渾身無覺,皆下意識地拱手列隊,應了一聲便低頭進入。
雲雀台是西府功臣才能登上的地方,于此處受賞參拜,是特權,也是風光無限。但群臣卻隻能從左右繞過雲雀台,再走上光華上殿。
九陳明顯的顯出微怒來,一雙長眉筆直斜下,對着鼻上眉心,一手支在大椅上,一手搭在支起的膝蓋上。畢生子與公羅一左一右站在階下,群臣走到了半堂,皆止步不前,跪地行禮,高呼西王。
朝會第一次在這個時辰開啟,文臣武将,開列兩排,在稍時寂靜之後,各家的折奏紛紛上來。
“臣請奏,南方邪祟已至九寒川山腳,逼近十方城,臣請派兵殲敵,平息禍亂。”
“臣請奏,琵琶洲損失慘重,數萬民衆流離失所,臣請王上恩賜,安撫民心。”
“臣請奏,十方城叛亂鎮壓,現已安甯無事,恩威并施,一同共治才是良策。”
“臣請奏,不盡宮大水時有時無,不治根本,不可掉以輕心。”
“臣請奏……”
熙熙攘攘,亂亂糟糟,九陳眼中的怒火在遇見增長,然底下群臣仿佛有了仗勢之人,一個個接二連三,心中郁結不吐不快,皆在此刻都一一說了出來。
九陳常不理政務,他們隻能将折奏交給畢生子,代為傳達,可即便是身為庭信長,畢生子也不能時時見到九陳,見到也不會次次議政,議政也大抵不會出什麼有效的結果,不是草草糊弄過去,就是簡單粗暴地殺人。經年日久,積少成多,層層累沓,才知道落下的有多多。
畢生子難得的揚眉吐氣,挺起來胸膛,神色都輕松許多。可公羅擡眼看了看座上,又回頭瞄了眼群臣激憤,突然擡步上前,一拱手,打斷了那某位官員的話。
“臣請奏!”公羅的聲音铿锵有力,抑揚頓挫,恰到好處。“一奏,九寒川邪祟猖獗,不得輕饒。上流将攜兵休整多年,養精蓄銳,正值今日理當為西府出力,前去讨賊。二奏,不經宮水患乃天災,天降之罪,不可抵擋,婀溆太妃不能遷位,卻理當派兵前去安撫周遭民意,不可聽之任之,待來日叫十方城因此遭禍。三奏,明宸宮宮侍宮兵甚少,照顧儲君不周,也是此次使儲君落難之因,應降罪宮侍忽晚,另派宮兵宮侍前往。四奏,十方城叛賊膽大包天,忤逆欺上,罪不容誅,不可姑息!”
畢生子越聽臉色越沉,在覺得不對勁的時候已然是發覺晚了,一張臉在不可置信中夾雜着驚詫和憤怒,在她話音剛落,立馬上前,同她一般又啟四奏。
“臣請奏。”畢生子急忙忙地說道:“一奏不經宮水患不可聽任,婀溆太妃并無罪過,理當重待。二奏儲君應常應民生,知曉天下事,不可久居明宸宮。三奏十方城叛賊罪過,實有前因,但殺罰鎮壓已過,不如恩威并重,收服人心。四奏九寒川邪祟,琵琶洲等地人心惶惶,臣請王上親征,安撫民心!”
“庭信長慎言!”公羅眼睛一斜,言聲厲語:“婀溆太妃無辜?教養舊姓王朝餘孽還是功勞一件?儲君已師承尹太傅,如何教導是尹太傅思慮的事,我等隻消保證儲君安危便可。十方城内的那些叛賊已經是把手伸到了儲君身上,還要受安撫?我西府不需要這樣的臣民。至于親征,庭信長,您當真是有些信口開河了吧。”
“女丞大人也該體諒常人之心,我為萬民!”
“我隻為君王!”
朝中衆臣都驚呆了,一雙眼睛看不過來般的在宮羅和畢生子之間來回轉,傻了眼的臣子比比皆是,更有一些已然後悔自己方方沖動上奏的事了。在場中誰都以為女丞和庭信長是一夥的,是鉚足了勁兒來逼王上動政的,可眼下這情況已然變了樣子,隻見庭下的争論不休,座上的卻老神在在,甚至還似乎眯着眼睛好整以暇地笑。
這朝會一直到了傍晚,畢生子争得臉紅脖子粗,氣得七竅生煙,怒不可遏。而反觀公羅,端莊的身闆一直挺直着,不卑不亢,大氣強勢。兩方僵持不下,各執己見,死不認同。座上的九陳終于打了個呵欠,一直一言不發地他終于有了動靜。畢生子卻在這一刻猛地一驚,心提到嗓子尖兒上,暗叫一聲不好。
“說起來,兩位卿家也是為着西府效力,何必争得這般激烈。”九陳得意地充着和事佬,淺笑着說:“以孤之見,女丞所言甚是,該從女丞之奏。”
“王上!”畢生子痛心疾首。
“但……”九陳看着椅背,沉思片刻。“庭信長并非句句皆錯,孤以為,親兵南征之議也不錯,便不必麻煩上流将了。”
他揮手起身,嘴角上揚,痞痞一笑。“就這般去辦吧。”
說罷,他起身便走,扔了朝下衆人,和目瞪口呆的畢生子。公羅在行禮之後擡起頭來,一個眼神高深莫測,畢生子瞧了一眼,不由得一愣。
這三日終于過去,虞蘭殿一早來了禅陽道,栖在樹枝上百無聊賴,兩手墊在腦後,一條腿在樹枝下晃着,好不惬意。
禅陽道東起上宮,西至上星門,是來往儀仗必經之路,不論遠道而來的東府使團,或者王上出行的銮駕,必定是從這條路上走過去,再走回來。可如今未聽說九陳有出宮之事,風修又是怎麼确定能在這裡伏擊九陳。他心中思緒百轉千回,雖下意識覺得風修動不了九陳多少,可隐隐的不安始終存在,且有着愈演愈烈的架勢。
他在這樹上等了半日,等得心煩意亂,心急如焚,終于忍不住要去上宮偷偷查探一番,突然瞧見遠處行來一支隊伍,不聞捶打宣揚,卻前後有兵,中間有侍,一座并不是很大的圓蓋轎辇由十六人撐着,步履緩慢地前行着。
這是何人?虞蘭殿仔細瞧了瞧。看架勢并非九陳的儀仗,看形式也不是王後的車乘,上宮中貴人寥寥,數起來也就那麼幾個,可按到哪個頭上也覺得不對,冥冥之中就有那麼不對勁的地方。
虞蘭殿也不貿然上前,隻将身子隐在了密葉之中,靜等着那隊伍走近了,再剝開眼前的葉子去看。這一看不要緊,他登時一驚,恍然大悟。那兵沒問題,那侍沒問題,有問題的是那頂圓蓋轎辇旁,正端端走着的赫然就是明宸宮的忽晚!
虞蘭殿認識她,那是儲君泗木的侍女,久居明宸宮不出的人。她出現在了這裡,也就說明轎辇裡是……
尹夢洲急匆匆地沖進光華上殿,頭一次慌張得不顧及禮儀體統,大跨步進來時畢生子還跪在殿中,苦苦哀求着收回旨意。尹夢洲深吸了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看看九陳,又看看畢生子。
尹太傅少有這般模樣,九陳擡起眼來,畢生子也知曉事理,被迫咽下了快到嘴邊的話,起身出去了。
“那方藍硯不見了!”尹夢洲甚至都來不及稱一聲王上,倉促間早就沒了分寸。而九陳聽此,也倏地瞪大了瞳孔,下意識慢慢站了起來。
尹夢洲連忙說道:“那方藍硯一直都放在清明端殿,屋子都封了,又派人嚴加看管,誰都知曉其中厲害,所以無人敢靠近,但今日臣前去查看,發現兩扇門大敞大開,屋子裡狼藉一片,翻箱倒櫃折騰了個遍,而那方藍硯也不見了蹤影。”
九陳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大手一揮,當即下令。“不是外來的竊賊,立馬封鎖上宮,清查各殿!”
“且慢!”
“慢!”
這話剛落,九陳同尹夢洲同時叫住,尹夢洲仰面拱手說道:“若為尋常兇手竊賊,何必翻亂屋子,敞開大門,若非是我,也定會有别的宮侍立馬瞧見。臣以為,那賊子定已出了上宮,如今封鎖清查,未必會查出什麼。”
九陳點着頭坐下來,深思一番。“上宮中每日都有宮侍宮兵進出,他又為何選在了今日……是泗木!”
尹夢洲心下一松,兩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點。今日泗木回明宸宮,雖沒太過張揚,但至少清明端殿的宮侍宮兵是都知道的,一早上來來往往,收拾東西,打理行囊,清明端殿少不得要混亂些,隊伍中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也輕易察覺不出來。
但那賊子摻和到了泗木的隊伍中,又募得叫兩人駭然,一時失語。他們猛地想到了最初那方藍硯要送給的人,不由得手腳冰涼。
“看來他是死性不改。”九陳怒火高漲,叫來兵士。“立馬派兵前去追儲君隊伍,力保儲君安危!”
“臣願去!”尹夢洲說罷,也不等九陳同意與否,轉身便迅速地飛了出去。
情況緊急,千鈞一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