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跌倒,就要在哪裡爬起來。
那夜,時雨被秦沨好一通訓斥,回到家委屈地大哭了一場,隔日便下定決心,來了個形象大轉變。
她收起了先前最愛的高跟鞋和大牌包包,換上了樸素的白襯衫、百褶裙,清新稚嫩得仿佛高中生。劉海也精心修剪過,呈現出自然的蓬松感,輕輕垂在額前,恰到好處地襯托出那雙渾圓靈動的杏眼。
嫌她着裝不得體?那她就幹脆一素到底,反正底子擺在這裡,怎麼折騰都好看。
除此以外,她還每天堅持早起去實驗室打卡,除了必修科目外,其餘時間都在實驗室度過,并一改先前的大小姐做派,不再每天作壁上觀,而是央求實驗室的同學委派她一些工作。
先前,她潛意識裡總覺得課題組既然是媽媽創立的,必然由媽媽全權說了算,她想進就進,其他人又能拿她如何?但那晚秦沨的一席話無形之中點醒了她,倘若她再這麼無所事事地混下去,或許直到畢業都毫無長進。那時候,媽媽一定會很失望吧?
時雨雖然嬌慣任性,但她依然有堅持的底線。比如,做個乖女兒。再比如,不想讓媽媽失望。
對于時雨的變化,課題組的同學頗感頭疼。在他們看來,這位商大小姐的知識儲存别說搞科研,恐怕連最基礎的本科課程都難以勝任。總不能直說,以你的水平,最多給我們端茶倒水吧!
畢竟人家親媽是自己頂頭上司,要是真把大小姐惹哭了,往後見了面多尴尬。
最終還是沈逸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
“商同學,你是本科生,很多原理還不清楚,理解起來可能會有一定難度。你就負責幫我們歸檔測試數據和原始記錄吧。”
盡管這是一個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任務,但時雨還是幹勁滿滿地去做了。“AI-Mind”現階段的工作是開發實時情感分析模塊,需要收集大量的測試數據。她需要等程序員跑完測試後把原始數據從實驗設備或傳感器中導出,并進行初步的分類和标注,最後再将整理好的數據存儲在數據庫中。
這也是一個需要和程序員進行配合的工作。
前幾天跑測試的都是沈逸,在對方有意的照顧下,時雨還算順利完成任務。
但今天她一來到實驗室,瞥見端坐在測試台前那抹沉靜的剪影,心中不禁湧起一絲微妙的抵觸。
今天輪到鐘心負責測試。
鐘心雖然去年才來到課題組,但她的待遇與時雨可謂天壤之别。
她是經過了重重選拔,憑借年級績點榜首的優異成績,以及在“星火杯”全國編程競賽中一舉奪魁的戰績,最終通過了校方認可加入商景雲的課題組。
刻苦、踏實、聰明。幾乎是所有人對她的一緻評價。
時雨已經多次耳聞,那位向來對她不假辭色的學姐張盼盼曾私下裡叮囑:“心心很節儉的,你們别直接說請她奶茶,搞得她有負擔,就說多買了一杯就好。”
“心心平時沒空上網,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口癖收一收,誰也不許帶壞她!”
雖說平時也沒少“壓榨”她。他們搞不定、不想搞的難題都丢給鐘心;偶爾有事請假,也會找鐘心頂班,畢竟她幾乎天天都泡在實驗室。
但時雨依然很羨慕。這是她請喝再多次下午茶,也無法用錢買到的尊重和認同感。
“這台機器的消聲器有點問題,原始數據需要消除噪音,他們教過你怎麼操作嗎?”
見時雨茫然的搖頭,鐘心面色如常:“過來,我教你。”
“清洗和預處理預計半小時,你可以一邊等數據結果,一邊做别的事。”
誠然,鐘心是個很負責的搭檔,三言兩語就能把儀器說明上那些頭暈腦脹的步驟解釋清楚。
她不像沈逸那麼聒噪,事無巨細地詢問一些私人隐私;也不像張盼盼等人自視清高。時雨自己也難以言喻,她對鐘心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惡意,究竟從何而來。
是因為媽媽的偏愛嗎?
去年鐘心加入課題組以後,商景雲仿佛一夜之間找到了她尋覓多年的靈魂知己:
“鐘心身上有一股不服輸的倔強,這種精神很适合搞科研。”
“上周我闆書錯了一個環節,除了鐘心誰都沒有發現。她不光記性好,人也很細心,知道我吃堅果會過敏,特意提醒了好幾次。”
時雨心知肚明,盡管商景雲是個人人豔羨的好媽媽,但她真正想要的,是鐘心那樣的女兒。
六歲的時候,商景雲試圖用糖果的不同擺放方式來教她理解數列,最終以時雨的嚎啕大哭和時承安的勸阻告終。
十歲的時候,時雨再次以裝病為借口不想上學。那天她無意中聽到商景雲跟好友抱怨,為什麼女兒沒有繼承她和丈夫的十分之一聰明?
十七歲的時候,商景雲懇求回國創業的秦沨抽空來輔導時雨的功課,當時她在電話裡說:“我實在不知道怎麼教小雨了。我教過那麼多學生,從來沒有一個,像她這樣......”
鐘心的出現如同一道光,徹底照亮了商景雲心中對理想女兒的空白。自那以後,她所有的專注都放在了開發天才少女身上,從此再也不把家裡那個笨小孩放在心裡。
“數據好了。”
長時間盯着電腦屏幕,鐘心眼睛似乎有些疲憊,摘下眼鏡揉了揉太陽穴。時雨第一次見她沒戴眼鏡的樣子,下意識身體微微前傾。就在那刻,鐘心猝不及防地站起身,二人四目相對,就差一點就要撞在一起。
如此近距離的觀察下,時雨第一回看清了她窄小的鼻梁,以及皺褶很淺,接近于内雙的眼型。
頃刻間,思緒中仿佛掠過一道強烈的不安,如同迷霧中劃過的閃電,令她霎時毛骨聳立。然而那強烈的違和感隻持續了一秒,便轉瞬即逝了。
因為她看到鐘心白淨的臉頰忽然升起了一團紅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