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親切熟稔,像家人一樣的關切:
“心心,桌上的水果記得吃。走的時候提醒沈逸把垃圾桶倒了。”
“天氣涼了,你隻穿一件襯衫會冷,我辦公室有外套,需要的話随時來取。”
“教授,這是上次我從老家帶來的特産,給您單獨留了一份。”
她們最後一次對話結束在昨晚,鐘心似乎回了趟老家,發了張手持着大包行李的照片。商景雲回複道:“火車站附近不太安全,别不舍得打車,老師報銷。”
而商景雲和自己的聊天内容,則停留在好幾天前,她問自己要不要回家吃飯。
一路看下來,時雨有些恍惚,忽然想起商景雲曾經說,鐘心讓她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一樣的才華橫溢,一樣的堅定不移。
“小雨,你怎麼偷看媽媽的手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隐私,記得下不為例。”
時雨太過投入,以至于沒有察覺樓梯上響起的腳步聲。直到手機被商景雲輕輕取走,才回過神來。
商景雲的聲音依舊柔和,但緊繃的嘴唇透着幾分不悅:“陳阿姨從老家回來,帶了點自制的腌肉。今晚我跟你爸爸有應酬,你自己解決晚飯吧。”
時雨明白媽媽這是生氣了,茫然地眨了眨眼:“你不是也看我手機嗎?高中的時候每周都檢查,現在也經常看,我隻是裝作不知道。”
“我也有隐私啊......”
其實她的本意并不是抱怨,而是得到媽媽的擁抱和安慰,但商景雲卻誤解了她的意思:“還不是因為你總讓我不省心。”
“高中的時候我是怕你步入歧途。你自己想想,當年要沒有我跟秦沨,你能考上A大嗎?”
旋即她想起了什麼,嘴角一哂:“我忘了,你本來也考不上——就你那分數,要不是因為我在A大任教,連點招的資格都沒有。”
聽到媽媽的斥責,時雨本就低落的心情再度雪上加霜,一時忘記了初衷,仰起頭頂撞了一句:“可我明明可以走另一條路!”
不用參加高考,也不用通過教職工子女的特權上A大。
她原本可以,堂堂正正去自己真正想去的學校。
一陣長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後,商景雲深深吸了口氣:“你這是在怪我?”
時雨垂下頭,好不容易幹澀的眼眶又有些酸脹。她想說“我沒有”,但喉嚨口卻仿佛堵着什麼,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她知道她不應該埋怨任何人。畢竟都是她咎由自取,如果不是她非要堅持發燒還要練舞,也不會從舞台上摔下來......
可是,偶爾也會有一種尖銳、自私的念頭,如同倒刺一樣冒出來,紮得她鮮血淋漓:
如果媽媽當初能夠更加尊重和支持她的選擇,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不吃飯了。”她低落地說,“......我要回公寓。”
商景雲并未挽留。
“還有,我昨晚沒睡好。”時雨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過頭,“陳阿姨的儲藏室一直響個不停,吵得睡不着。”
她原本不想提起這件事,但或許是剛才的争執讓她刻意壓抑的負面情緒連珠炮似的爆發出來,索性不再忍耐:“你總是不尊重我的想法!我說過不喜歡别人住在家裡,你偏要讓陳阿姨搬進來。她每次來都帶一堆瓶瓶罐罐,味道難聞不說,晚上還經常發出很大的動靜......”
商景雲的臉色由愕然轉為通紅,随即不由提高了聲音:
“我什麼時候不尊重你的看法了?從小到大,你有什麼要求我沒滿足?你的那些限量款包和鞋,抵得上我半年工資,但我從來沒有拒絕過你!”
“還有,陳阿姨老實勤快,家裡情況也很艱難,一個人要打兩份工才能供女兒讀書。你平時住在外面,我跟你爸又常年出差,借她暫住怎麼了?你從哪裡學來這套尖酸刻薄的嘴臉?”
商景雲眼眶微紅,滿是失望與痛心:“你簡直......完全不像我.......”
時雨記不清自己什麼時候離開的商宅。
短短一天内,她的心情如潮水洶湧起伏,淚水已近乎枯竭,連帶着哭泣的力氣也消失了,隻剩下内心深處難以名狀的隐痛。
随着情緒的消退,時雨意識到她剛才的指責實在有些沒道理。
商景雲一向是樂善好施的。當年她将非親非故的秦沨帶回家,又慷慨解囊支付他出國的花銷。平時在學校也總是不遺餘力地幫助那些家境貧寒的學生,尤其對鐘心,關切背後的憐憫之情顯而易見。
媽媽的無私、善良,是刻在骨子裡的底色,與生俱來的光輝。作為她的女兒,時雨始終未能學會媽媽的半分豁達。她自私、任性、無理取鬧,像個被寵壞的孩子,不願與任何人分享媽媽的愛。
承認吧,商時雨,你就是在嫉妒鐘心。
嫉妒她不僅得到了媽媽的關愛,也得到了她的尊重。
時雨裹緊被子,将自己封閉在黑暗和窒息深處,尋求着最後的庇護。
那是她此刻最不願承認,卻又無法回避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