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等來時雨的誇贊,反而對方聲音一下子大了起來,語氣淩厲地問自己為什麼不保守秘密。
“......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嘛。再說了,反正她早晚也要賣給别人,萬一落到其他人手裡,不就打水漂了?”
時雨氣惱好友的自說自話:“那你也不能搞這種小動作啊!好像我們故意給她設局一樣。”
時雨的性子和脾氣都很沖,不擅長也不喜歡玩弄陰謀詭計。悠然打着“為她好”的旗号,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隐隐生出幾分憋悶感。
“反正她也上鈎了......你想啊,這手表要是正當合法拿到的,怎麼可能戴了一天就賣掉。她肯定心裡有鬼。”
時雨握着手機,怔怔地出神。
誠然,鐘心将新手表賣掉的行為很是可疑,悠然先前的猜測也不無道理。隻是,自己這樣私下密謀的行徑,又算正當嗎?
以鐘心的性格,倘若知道這塊手表的來曆,不太可能毫無顧忌地戴着它,公然在大家面前炫耀。
時雨隐隐感覺某個環節出了錯,但她如今思緒紛亂,填充着各種雜亂無章的想法,以至于忽略了一個最直接,也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可能性。
她突然懊惱今天早上沒有直接找鐘心問個明白,哪怕被同學奚落幾句,也比現在這樣偷偷摸摸、心懷鬼胎要好得多。
“你怎麼沒聲音了,信号不好?”
時雨蓦然生出一股勇氣:“要去你自己去吧,我不會去的。”
随後,她輕松地告訴電話那頭的悠然:“就這樣吧,這事我不想管了。”
她沒有再做任何解釋,果斷地挂斷了電話。
“嗡嗡——” 枕頭旁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打破了夜的甯靜。
時雨從睡夢中被驚醒,見屏幕上顯示的依然是悠然的名字,霎時煩躁無比:有完沒完了!
還沒來得及發洩自己的不滿,電話那頭的悠然聲音急促:“不好了,我朋友可能把事情搞砸了.......”
不知道她那位朋友溝通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鐘心那邊突然改口不想交易了。為了穩住她,不僅開了高價,還謊稱自己馬上要去另一個城市,那邊沒有專櫃,配貨更不方便,因此希望盡快交易,越快越好。
時雨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直截了當問:“幾點?”
悠然咽了咽嗓子:“就......現在。”
*
夜色漸深,喧嚣的美食街漸漸平靜下來。陳美香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珠,見人群陸續散去,急忙催促女兒回去休息。
“媽,我幫你把燒烤架擡到車上吧。”
陳美香嗔怒地打了一下她的手:“别碰這些東西,髒得很。把你的新衣服弄髒了,上哪裡洗去?”
鐘心本想說宿舍有洗衣機,但想到媽媽隻舍得手洗衣服,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今晚是周末,加上鐘心在一旁幫忙,生意比平時更加興隆,翻桌率也高了不少。
鐘心盤算了一下除去租金、食材和煤氣等成本後的利潤,心中有了底,試探着開口:“班裡很多同學問我,為什麼要給燒烤攤取這樣的名字——‘狀元燒烤’,太張揚了,容易被别人議論。”
陳美香驚詫地看着她:“這名字多好呀,響亮大氣,這條街不少人都知道咱們家出了狀元,要來沾沾喜氣。媽也是沾了你的光......”
她注視着鐘心欲言又止的神色,蓦然意識到了什麼,唇色微微發白:“是不是,媽給你丢臉了?”
鐘心連忙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陳美香的眼眶已經開始泛紅,手掌在滿是油漬的工作服上無意識地擦拭着:“是我不好,害你被同學笑話了。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我們沒什麼文化,隻會拖累你......早晚有一天你親生父母找上來,你就跟他們過好日子去......”
最後鐘心好說歹說,再三表示自己沒有異議,才将母親哄得破涕為笑。
鐘心伫立在微涼的晚風中,目送着母親将燒烤攤的工具歸整到三輪車上,逐漸消失在夜色深處的背影,随後沿着一旁的小徑,朝前方的商業街走去。
從前陳美香不是這樣的。
她勤勞、能幹,将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每次自己考了第一名都會帶全家去下館子。
鐘心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樣,在父母的愛撫下成長。雖然家境并不富裕,但也竭盡全力供她一路上到最好的大學。
直到三年前,爸爸在工地上傷了脊椎,隻能卧床休養,當時自己還在上學,家裡的重擔都落在了媽媽身上。
自那以後,陳美香就變了,尤其是舉家搬到S市之後,她對賺錢的執着幾乎到了病态的地步,無論攢多少錢買不回她的安全感。
哪怕如今自己的獎學金能夠覆蓋大學的開銷,課題組也有額外收入,而且燒烤攤生意興隆,賺的錢遠遠比在老家務農多,媽媽卻比以前緊繃百倍。
她開始頻繁地提起鐘心的親生父母,仿佛缺席了二十年的人,會在某個時刻突然出現,用一張支票輕易地抹去這些年來他們所有的辛勞付出。
銀白色的月光透過雲層,輕柔地灑在寂靜的路面上,鐘心裹緊了外套,不知不覺,已經入秋了。
她想,媽媽不是不愛自己,她隻是病了,得了一種“貧窮病”,隻能用很多很多的錢和很多很多的愛才能治好。
她的手指輕輕觸摸着口袋裡的硬物,冰冰涼涼的觸感仿佛握住了一枚月亮。
如果這塊手表換來的錢,能給媽媽帶來一絲喜悅,她會不會同意讓爸爸搬出那個又髒又狹窄的房間?
鐘心明白,自己戴着這塊手表,就像乞丐偷穿了國王的衣服,無論如何都顯得不協調。
她步履輕快地穿過馬路,很快抵達了那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星巴克。
深夜時分,街道上已鮮有行人,隻有零星的燈光在夜色中閃爍。鐘心推開星巴克的門,一眼望去,等待的人群中沒有她要找的買家,隻有一群年輕時髦的女生。
她們天生就長着一張用金錢和寵愛精心雕琢的臉,其中有一個尤為漂亮,生了一雙霧蒙蒙的眼眸,當她凝視着你的時候,會生出一種被愛的怦然心動。
原來我被騙了。鐘心冷靜地想。
她并沒有太過驚訝,隻是有點淡淡的失落。自從經曆了上回組會的風波,她便察覺到了商時雨對她不加掩飾的敵意。
但被愚弄的情緒還是在體内沸騰,于是她淡漠地走上前,徑直開口:“你們究竟想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