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她為什麼不能像心心一樣,少讓我們操心,少讓我們生氣.......”
時承安輕輕撫摸着她的背脊,最終隻能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人跟人,畢竟是不同的。”
商時雨就是商時雨,永遠不可能變成鐘心。
登機的廣播聲響起,即将分别之際,時雨望着有些愣神的時承安,最後再朝他微笑了一下:“爸爸,你能再抱我一下嗎?”
時承安張開雙臂,結結實實地擁抱了她。
這個嬌氣十足,永遠都在哭鬧撒嬌的女兒,不知不覺,有了自己的想法,迫不及待地想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道路。
時承安注視着她:“小雨,拍電影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比爸爸媽媽都重要?”
時雨想了想,很認真地點了一下頭:“我不确定能不能做好。但它是我此刻最想做,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或許也是我唯一能夠證明自己的方式。”
“所以,它很重要,比任何一切都重要。”
*
飛機緩緩地在跑道上滑行,逐漸加速,直到飛入雲霄。時雨貼着舷窗,視線穿過重巒疊嶂的雲層,如同穿越了時間的屏障。
她回憶起了一個月前,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她生平第一次被告知,原來自己不是爸爸媽媽的小孩。
“我不信。”
當時她繃緊了肩膀,如同抵禦着什麼不可抗拒的力量,無論商景雲和時承安如何解釋,都像一堵執拗堅固的城牆,不為所動:“反正你們也沒有證據,證明鐘心是你們的小孩。”
“就因為當初病房裡有個愛慕虛榮的神經病,就認定是她調換了小孩,不覺得很武斷嗎?虧你們還是教授和董事長......”
她神經質地咬着唇瓣,由于力道過大,滲出一縷胭紅的血迹,但她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我才不會承認,那種瘋女人是我的媽媽。”
商景雲心煩意亂地看着她,掌心依舊殘留着火辣辣的觸感:“我們還沒有和心心做過親子鑒定。但實際上,這并不重要......”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因為,她跟我們長得實在很像......”
“說到底你們還是嫌棄我不像你們的孩子......可你們之前不也堅定不移,說子女不像父母的多了去了......”
時雨仿佛忽然卸了力氣,靠着牆壁,緩緩地滑坐到了冰冷的瓷磚上:“你們已經信了二十年,為什麼突然就不信了呢?”
“小雨......”
商景雲顫動了一下嘴唇,目光在女兒的臉上停留了片刻,蓦然移開了視線:“無論你是不是爸爸媽媽的小孩,從今以後,我們都會像從前一樣愛你,所以你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
時雨在聽到這句話後,遽然擡起了頭,但很快她臉上的希冀就化作了巨大的哀傷,她勉強地扯了扯嘴角,明明是笑着,卻像是比哭還要難過:“媽,你知不知道,你說謊的樣子,真的很容易被看穿.......”
碩大的别墅裡彌漫着窒息般的死寂。
二十分鐘前,鐘心婉拒了商家的留宿邀請,帶着養父養母離開了。商景雲在時雨直白的目光中無處遁形,扔下一句“你早點休息”,像逃避似的匆匆退回了自己的房間。
時雨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回到熟悉的卧室。
整個房間被裝飾得溫馨而富有少女氣息。粉色的牆布覆蓋了整面牆壁,床簾如同古代公主的紗幔,層層疊疊地垂下來。柔軟的大床上擺滿了昂貴可愛的玩偶,其中有一隻将近1.3米的星黛露,是她的心頭好,每晚都要抱着它入睡,仿佛缺乏安全感的稚童。
但這一切,從今天開始,将徹底不屬于自己。
連同父母獨一無二的寵愛。
可或許從一開始,它們就本不屬于自己。
當背脊深深陷在柔軟的被單的那一刻,壓抑已久的淚水,終于決堤。
當初她完整看完電影《人工智能》後,一度以為自己是馬丁——仗着父母寵愛,無論做什麼都會被原諒的幸運兒。
然而,命運隻是跟她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
她其實是戴維。自以為被深愛着,卻被視作累贅,最終被遺棄的機器人小孩。
漫長而混沌的長夜即将過去,天色将明,晨曦透過厚重的窗簾縫隙,照射進一縷影影綽綽的光線。
時雨注視着那縷天光,如同垂死的人抓住了一線生機。
她想,或許世界上真的會有奇迹,父母會像從前一樣愛她——
于是,二十歲的商時雨,就像電影中那個絕望地躍入海面,卻在海底發現藍仙女雕像的機器人小孩戴維一樣,閉上眼睛,一遍一遍,虔誠而執着地祈禱:
[藍仙女?......求求你。]
“傳說中無所不能的藍仙女,請你實現我的願望。”
[求求你把我變成真正的人類小孩。]
“請讓我變成,媽媽的小孩......”
[隻有當我變成真正的小男孩,我媽媽才會愛我,讓我留下來。]
“我願意放棄一切,失去一切,隻要爸爸媽媽,永遠愛我。”
.........
[戴維不斷地向藍仙女祈禱,他祈禱着,直到海葵枯萎死去,直到海水結冰,他被徹底封存冰塊裡,依然看見......一個藍色的身影。]
[永遠存在,永遠微笑,永遠等着他。] [2]
*
[1] 出自于《葡萄牙的十四行詩》——勃朗甯夫人
[2] [ ] 裡的台詞和旁白均出自于電影《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