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湘唇角一彎,輕輕地“嗯”了一聲,忽然坐直身子,目光越過搖曳的花田,望向遠方模糊的地平線。詩句從她唇間流淌而出,像一首古老的歌謠:
[我是一個絕望的人,是沒有回聲的話語。]
[喪失一切,又擁有一切。]
[最後的纜繩,我最後的祈禱為你咿呀而歌。]
[在我貧瘠的土地上......]
“煩死了,不要當面念出來!”
她被于珊拽住打了幾下,依然不減笑意,專注地仰望着于珊糅合着驚詫與羞怯的臉龐,像是要深深烙印在心底:
“你是最後的玫瑰。”
時雨念完最後一句,忽然感到一陣恍惚。
浮現在眼前的,是她最初拍攝《斷橋》,由于始終無法入戲,被靳辰星引導着,在深夜的練習室一遍遍念出那些台詞。
那一刻,她幾乎無法分辨,那股在心底洶湧澎湃、仿佛要将一切燃燒殆盡的愛意,究竟是來自于思湘,還是她本身。
她如同被蠱惑一般,下意識轉過頭,想去尋找靳辰星的身影。
眼前微微一暗,喬靖雯俯下身,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警告般地輕咳一聲,瞬間拉回她的神志。
時雨的視線落在她手腕内側的玫瑰紋身上,來不及細看,隻聽靖雯略微沙啞的聲音自耳畔響起:
“bb,唔可以三心兩意。”[1]
*
《斷橋》最終在八月下旬正式下映。下映前夕,劇組召開了一個小型的慶功宴。
主辦方是星河影業,雖然《斷橋》的票房分賬還沒有落實,但星河無疑成今年夏天最大的赢家,不僅商時雨一躍爆紅,靳辰星出色的執導能力也得到了大衆認可。到場不少人甚至已經提前祝賀靳辰星趁熱打鐵,一舉拿下本年度最佳導演獎。
宴會大廳觥籌交錯,熱鬧非凡。大屏幕上,電影《斷橋》的經典畫面一幕幕流轉。
時雨選了一個角落坐下,凝望着電影結尾,思湘和于珊漫步在春天的田野間。那座曾被積雪壓塌的斷橋早已消失不見,空地長滿了荒湖的草叢,其中點綴着盛放的野花,随着微風輕輕搖曳着。
“商小姐,好久不見。”
時雨擡起頭,頓時驚喜不已:“周總,你也來了!”
眼前的男人正是華影的高管周益,也是電影《帶上她的眼睛》的制片人。他先前曾和靳辰星合作過電影《複仇之路》,平日裡私交不錯,因此受邀請前來參加本次慶功宴。
“還沒來得及恭喜你,終于闖出來了。”周益感慨地望着她,擺了擺手,“不用敬酒,我最近動了個手術。”
時雨正要說些多謝關照的場面話,卻見他眯着眼,注視着前方的大屏幕:“你覺得靳導拍的電影怎麼樣?”
時雨不假思索回答:“很棒!”
“你看過他以前的電影嗎?”
“看過。但我最喜歡《斷橋》!”
周益點了點頭:“我看過《斷橋》最初的備案,跟成片差别很大。現在這部,差不多可以算是商業片了。”
時雨察覺到他話中有話,登時有些茫然:“商業片不好嗎?”
“當然好。隻是不算他真正想表達的東西吧。”
周益舉起手中的飲料,慢悠悠地飲啜了一口:“小靳這個人,外表看着挺健康的,但腦子想的東西......反正我是理解不了。”
“陰暗、暴虐、毀滅......這些都是他鐘愛的元素,放在商業片裡,難免束手束腳。當初他主動提出要拍《帶上她的眼睛》,我還真吓了一跳。就好比讓昆汀去拍兒童片,樸贊郁去拍純愛片一樣。哈哈!”
時雨本也想笑,但腦中不由閃過《劍侶》裡那些血腥的斷肢殘軀畫面,以及《複仇之路》的那場割喉戲,心頭不自覺地沉重起來。
最後她想了想,回答道:“人的觀念會随着時間變化的吧。”
周益微笑:“我當然希望他能多多益善,别再鑽牛角尖了——以他的才華,駕馭商業片不在話下。”
稍後,靳辰星又帶着時雨引薦了幾位業内有名的制片人。她難得心情舒暢,幾杯酒下肚,耳尖泛起紅暈,雙頰也不覺有些發燙,于是信步來到天台透氣。
夜風輕拂,裹挾着樓下宴會廳隐約的鋼琴聲,宛轉而悠揚。
“你倆什麼時候勾搭到一起的?”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自身後響起,帶着不加掩飾的敵意。時雨睜開眼,費力在腦海中搜尋片刻,終于想起一個模糊的名字:“趙影?”
來人正是于珊最初的飾演者趙影,後來她與靳辰星發生了一些矛盾,提前離開了劇組,才臨時找了喬靖雯救急。
雖然趙影并未參加路演,但出于禮貌,慶功宴還是邀請了她。她本就看時雨不順眼,見靳辰星整晚都帶着她引薦衆人,斷定了他們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關系,語氣愈發尖酸刻薄。
“你也别得意太早。靳導喜新厭舊慣了,連影後都不放在眼裡,别說是你。”
時雨聽她提起喬靖雯,心中有些不忿,但臉上絲毫不顯,還朝她笑了一下:“這不是你一個沒上過桌的人該考慮的。”
趙影這些年拍了不少作品,但大多反響平平,當年童星出道的靈氣與濾鏡也消磨得差不多了。她被戳中痛處,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聽說靳辰星新片要海選新人,上周還親自面試了一個——模樣跟你挺像。”
時雨搭在欄杆上的手指驟然收緊,來不及回答,卻見趙影頃刻間換了一副笑臉,恭恭敬敬地沖着身後的人打了聲招呼:“喬老師......”
喬靖雯身穿一襲水紅色禮服,月光下顯得愈發明豔動人。她沒理會趙影,徑直走向時雨:“到處找不到你,怎麼一個人傻站着喂蚊子?”
話音未落,她便伸出手臂,自然而然地牽起時雨,拇指輕輕摩挲過她的腕骨,仿佛在安撫一隻受驚的小動物。
時雨被她突如其來的熱情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旋即意識到了什麼,反手挽上了她的手臂。
她的肌膚微涼,像上好的羊脂玉,發梢間散發着一股淡淡的苦橙味氣息,若有似無地萦繞在鼻尖。
臨近宴會廳,喬靖雯才松開手。時雨回想起方才趙影近乎扭曲的表情,心中霎時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輕聲道:“謝謝你,剛才為我解圍。”
喬靖雯聳了聳肩,語氣很是不屑:“我聽阿星提過這個人,蠻奇葩的,以後少搭理就是了。”
她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時雨:“當了導演的女朋友,往後這種沒眼色的人多着呢。别随随便便讓人擠兌了,丢的可是阿星的臉。”
時雨被她話中的揶揄刺得臉頰微紅,張了張嘴,不知該如何接話,隻能看着喬靖雯轉身離去。
她仍站在原地,不知是酒勁未散,還是心緒難平。遠處大廈的LED屏正播放着喬靖雯代言的高奢珠寶廣告,恍惚間,眼前浮現出從前某個似曾相識的畫面。
娛樂圈一向踩高拜低,她早就領教過。喬靖雯的成就如同一座巍然矗立的高山,讓她既仰望,又不甘。
“影後......”
她低聲喃喃,下意識握緊了拳頭。胸腔裡仿佛有一團火在隐隐燃燒,燒得她喉嚨發緊,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