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元宵,新皇登基一事引起的風波才漸漸平息。裴珲心急恩科,沒過幾天便收拾了東西往學裡去了。到端午節前後,禮部的诏書發來,恩科加試才算正式确定了下來,這時候距離鄉試報名隻剩下不到三個月。
南京是江南省鄉試的所在地。如今的江南省雖說已被分為安徽、江蘇兩省,但兩省職務劃分多有不明,比如這鄉試,就依然還是統一考的。大名鼎鼎的江南貢院裡整齊排列着上萬所号房,盡管這些号房的數量每年都在增加,但在龐大的考生群體面前仍舊顯得捉襟見肘。
裴琅站在江南貢院前看着來來往往穿梭不停的考生,心裡陡然生出無限壓力:江南自古學霸多啊!他有些後悔非要跟裴珲過來了,實在是眼前這景象太有沖擊力了,快要把他那為數不多的自信沖得半點不剩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裴長林作為此次送行隊伍的負責人,感受卻與裴琅截然不同。他睜着一雙大眼一眨不眨地到處瞅着,嘴裡還不停地喃喃着說:“乖乖,頭一次見着這麼多秀才公。你說秀才都這麼難考了,咋還能有那麼多人考上呢!”
“我江南人傑地靈啊。”裴琅感歎着說。
“那别的省秀才多麼?”裴長林忍不住問道。
裴琅想了想,說:“可能沒我們這多,但應該也不少。”
“唉”裴長林突然表情哀愁起來,望着天空說:“我以前也是讀過書的,隻是學不會啊,可當時大家都學不會,我就覺得不是我笨,而是讀書太難了。現在看着這麼人都能考上秀才,我又覺得不是讀書太難,還是我太笨了。”
這也是一隻受到打擊的學渣。裴琅在心裡跟他四叔握了握爪,很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悲傷。但這種悲傷很快就被打斷了,因為裴珲報完名出來了。
“勞煩四叔久等了。”裴珲走過來對裴長林說。
“嗨,一家人客氣啥。”裴長林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哥兒要是能考上了,那就是咱們全族的喜事,我能跑個腿還是沾光呢。”
裴珲笑笑說:“瞧四叔說的,這些年來來回回的,叫四叔費了不少心,若真能及第,第一個該謝的便是您了。”
“哈哈,那我可就等着了啊。”裴長林爽快地說。
由于距離鄉試日近,裴珲便沒有再跟他們回去,而是在附近訂了客棧,一直住到放榜才會走。這也是老沈氏的吩咐,說多花點錢沒什麼,省得路上來回折騰受罪。
裴長林幫裴珲安置好就帶着裴琅離開了,分别前哥倆少不得又一番依依惜别。
到家後,裴琅仍是每天按部就班地讀書,老沈氏卻明顯焦急起來,起初她還極力壓制着,後來就索性在正堂裡擺起了香案,整日禱告起來。裴琅被她感染,也不由懸起了心。
這麼過了大半個月,等鄉試結束他們的情緒逐漸穩定下來時,裴長林背着氣息奄奄的裴珲回來了。
老沈氏驟然一見,吓得要昏死過去,裴琅趕緊扶穩了她。好在老沈氏還算撐得住,叫裴琅不要管她,先去請郎中要緊,然後就急急地幫着裴長林把裴珲放到卧房的床上。
裴長林對她說:“嬸子莫慌,哥兒無甚大礙,郎中已經請了正在後頭路上呢,馬上就到。”
他見裴琅手足無措地隻知呆呆站着,便說:“琅哥兒别愣着,快去燒壺熱水來,待會兒給你哥哥用。”
裴琅趕忙應了,轉身跑出去燒水。
裴長林又扶老沈氏坐下,不停地向她擔保裴珲無事,叫她隻管放心。
不一會兒裴慶帶着郎中到了,老沈氏忙把位置讓出來,叫郎中給裴珲把脈。
郎中撚着胡須把了一會兒,說:“從脈象來看已無甚要緊,之前已經吃過藥了吧?”
“吃了,吃了”裴長林說,“在南京的時候請人抓過幾副藥,約莫吃了五六天,等哥兒身子好些了才上路的,沒想到剛到縣裡又撅了過去,可把人吓壞了。”
郎中叫他拿來之前的方子,仔細看了看說:“哥兒的病情看似嚴重,其實不然,隻是勞累過度所緻。另外還有些着涼,好在并未釀成傷寒,以後還照着這方子吃藥,我再給哥兒開些藥膳佐用,不消半月便可痊愈。”
老沈氏聽了,才算徹底把心咽回了肚子裡,嘴裡直念老天保佑。裴慶跟裴長林見裴珲已無大礙,便也不欲久留,準備起身離開。老沈氏給過郎中銀錢後又叫裴琅去送他們,卻被裴慶給拒絕了,隻叫他們祖孫在家照顧裴珲就好,郎中自有他們去送。老沈氏一一謝過,等人走了就去給裴珲熬煎藥了。
裴琅把燒好的熱水倒進盆裡,兌了盆溫水給裴珲擦臉,聽見裴珲無意識地喊着要水,又急忙沏了壺熱茶,小口小口地喂給他喝。他喝完水又昏睡了過去,等老沈氏煎好了藥端來,他又迷糊着喝了。
等到第二天下午,許是藥見了成效,裴珲慢慢醒了過來,老沈氏和裴琅才算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裴珲萬分不幸地被分到了臭号,鄉試的那幾天秋老虎正盛,位于巷尾的大恭桶經過連日的發酵已是臭不可聞,更甚的是還有綠頭蒼蠅嗡嗡亂飛,裴珲不僅要忍受逼人的惡臭,還要被成群的蒼蠅圍攻。
好不容易挨過了第一場,結果第二場的時候那恭桶居然漏了!黃色的糞水流進裴珲的号房,把他薄薄的布鞋底都浸透了,仔細看的話,那糞水裡還蠕動着白色的東西,令人見之欲嘔。裴珲被困在小小一間号房裡,幾乎是避無可避,隻能強忍着惡心答完了試題,三天裡沒有吃任何東西。
到第三場,差役換了一個新的恭桶來,盡管臭味依舊裴珲卻感覺好了很多,但悲催的是夜裡卻下起雨來。天氣轉冷,裴珲經過兩場的苦戰的身體支撐不住,便着了涼。萬幸他的号房不曾漏雨,沒有進一步轉化成傷寒。
老沈氏聽了他的講述,抹着淚連聲喊着心疼,叫他不必在意成績,安心養好身子就成。裴珲也覺得此次上榜無望,雖然多少有些抑郁,但總歸是時運不濟,抑郁一陣也就釋然了。
他溫聲對老沈氏說:“祖母放心,孫兒曉得輕重。一舉中第的畢竟是少數,左右孫兒還年輕,養好了身子再考不遲。”
老沈氏被他說到了心坎裡,連連稱是,叫他放寬了心好好歇着,萬事都等病好了再說。
在老沈氏的精心照料下,裴珲沒幾天就恢複了精神,能下床走動了。裴琅見他好了,心裡也是開心不已。
他給裴珲送完藥出來,被老沈氏喊住說:“六郎來一下,有件事還要你跑一趟。”
裴琅聞言趕過去,卻見老沈氏提着兩個禮盒說:“六郎,你把這兩樣東西給族長和你四叔家送去,這次大郎的病多虧了他們呐。”
給四叔送裴琅是極為樂意的,但族長...裴琅對他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按說他也算是個不錯的人了,對族人負責,對晚輩慈愛,全村不論誰家遇到問題,他都會熱心地予以幫助,處事也稱得上公正。隻是裴琅始終記得他處置陳氏時的那種偏激與狠厲,便不大想見他。
老沈氏沒察覺到他的這些情緒,隻交待了一些見面說話的機要,确保了他不會失禮後便讓他提着禮盒去了。
裴琅按照老沈氏的吩咐把禮送了過去,收獲了四嬸炸的果子數枚,以及族長奶奶的新鮮橘子一籃。
過了些日子,裴珲的身體恢複如常了,又開始起早貪黑地讀起書來。裴琅暗暗敬服他的刻苦,也不自覺地跟着用功。
這日哥倆正在書房各據一方地做功課,卻聽見外面吹吹打打得好不熱鬧。裴琅好奇地擡起頭想要向外張望,下一秒就被裴珲警告道:“六郎,讀書須全神貫注,如何這般三心二意。你且記得:任他牛鬼蛇神,我自巋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