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淩睢迷迷糊糊從床榻上起身,按了按昏沉的額角,等片刻後清醒過來,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順安,點燈。”淩睢半隻腳跨下床。
這處靜的猶如在深山老林,唯一回應他的便是那在夜空中漂浮的蟬蟲叫聲。
想必他是去睡覺了。
淩睢隻好自己下床點燈。
被銅鏽腐蝕門隔絕了月光,屋内黴味混着黑暗。淩睢覺得身後微微涼,他的衣上早已被冷汗浸透,冰涼的衣裳緊緊貼着脊背,涼意傳到前頭,幻化成了無盡的酸澀。
他憑借着自己的記憶,在黑暗中摸索,突然膝重重地撞在了桌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淩睢下意識捂着膝蓋後退一步,卻被地上的什麼東西絆倒在地。
摔倒時手腕像是被粗糙的牆面劃過,許是擦掉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疼。
他這麼一磕撞,懸挂在房梁的積灰簌簌墜落,空氣變得粘稠,淩睢被嗆得咳嗽起來。
淚花随着他的咳嗽也帶了出來,他又想起了今日在禦花園内慕九齡那個冰冷的樣子,曾經在這個世上對他最好的那個人現在也沒了,他不知道是恨多一點還是惋惜多一點。
他不知道兩人之間的愛是什麼時候消失的,又或是說什麼時候被恨占據上風。
“原來愛一個人的時候可以做到奮不顧身,而恨一個人的時候卻也可以面目全非……”
突然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淩睢朝着那處望去,在黑暗中隐約瞧見那人穿着下人的衣裳,他以為是順安。
那人徑直走到屋内将燭台上的燭火點亮,昏暗的光圈瞬間将整個屋子充盈。
淩睢擡手遮住于他而言強烈的光線,“順安?”
那人并未急着開口,而是盯着躺在地上的淩睢,良久方應道:“哥……是我。”
淩睢聞聲頓時拿掉手肘,看到是淩意的時候心中五味雜全,淩意恰巧也在這時候過去,将摔倒在地的人扶起來。
“淩意,你怎麼回來了?”
淩意望着淩睢沒說話,隻看那眼神仿佛就在說,“這就是你想回來的地方。”“這就是你想回來找的人。”
睢睢失意地垂眸,淩意瞧見淩睢手腕,道:“哥,你受傷了。”
淩睢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不說是插破了點皮,滲出點猩紅的血,隻是相比那處,更引起他注意的是袋子啊腕子上的那根祈福繩被弄得裂了了口子,斷開的地方還有絲絲縷縷的線牽連的,像是稍不注意就要斷成兩半了一般。
淩睢拉過袖子,将傷口遮掩起來,讪讪道:“一點小傷不礙事。”
手腕上的是小傷,那根祈福繩卻是大傷。
料想當初慕九齡親自為他戴上,說,“你若是出了事,那孤做的任何事便都沒了意義。”
他的海誓是一記刺向他的尖刀。
情有多深,恨有多痛。
“哥”淩意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有些事,我要同你說,這事……你不得不知道。”
如今還能有什麼好的事。
淩睢起身,坐到了凳子上,淩意便也拉了條凳子坐在他身側。
“你…有何事?”
淩意喟歎一聲,慎重道:“哥,你可知當初我們被誅九族一事,是慕九齡一手策劃。”‘
記憶猶如潮水倒灌。
“什麼?!”
“有些東西他從來不會告訴你,亦或是說故意瞞着你。慕玉玄第一次在慕九齡的寝殿見過你之後,便派人去查了你何時在慕九齡身邊侍候,我聽到了他們查回來的日子,也就是先帝下旨平定滇王謀反的前一日。”淩意嗤笑一聲,“所有人都以為父王是真的反了,也包括遠在京城的你,但是你可知,在旨意下達的前幾日,在母妃的勸說下父王恰巧暫時放下了謀反一事。”
“若不是他們起兵在先,我們又如何會反擊以至于最後背負上謀反的罪名!”
淩意突然攥緊淩睢的手,他承認自己又騙了淩睢一次。
“父王确有謀反之心,可朝廷始終找不到證據,身為太子的慕九齡怕此事威脅到他皇位的繼承,便僞造了謀反的證據。若不是他或許我們還有勝算的機會,若不是他父王和母妃他們便也不會死,你我也不必淪落至此……”
淩意說着潸然淚下。
淩睢踉跄扶着桌子,對面銅鏡裡映出了他慘白的面孔。
“哥哥當真以為,慕九齡為何将你救下?”
淩意擦掉眼淚,冷笑一聲,“不過是看着滇王血脈在他枕邊承恩,比直接殺了你更痛快。”
更漏的聲音打破死寂,淩睢手指顫顫巍巍地撫摸上待在手上的那根祈福繩,這是什麼祈福繩,分明就是将他綁在迷蒙和糊塗裡的枷鎖。
他腦子太亂了,周遭的什麼聲音都變得模糊。
“哥,”淩意再次央求道,“同我走吧,你愛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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