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雲音親密一會兒，伊林放他去玩兒，自己去浴室沖澡。

擦幹頭發坐在窗邊看手機，方華在早上9點發來一張圖片，是江邊綠地晨間陽光裡的何嶼。他穿着白襯衫與複古牛仔褲坐在草地上，袖子卷到手肘，一雙長腿盤起來，劇本擺在膝上，看着江對岸發呆。

伊林将照片下載原圖存進手機相冊。而後她将圖片放大，看了何嶼很久。

現在的他狀态很好，在繁重拍攝日程裡，呈現出井井有條的松弛。

他是一位敬業的好演員。

返回微信界面，伊林帶着些調侃回複方華。

「很好看，還有嗎？」

「你終于起來了。」經紀人下一條信息來的很快。「當然有。我快到庭院了，當面發你。」

「好，等你。」伊林回複。雖然方華沒有明說，但她心裡清楚，今天狗仔會發布系列偷拍照。方華應該是來收取她的手機。

*

在陽光裡追着尾巴跑了幾圈，雲音過來對伊林撒嬌，想帶她下樓去。她跟着金黃色的小狗去到一樓餐廳，聞見食物香氣。

“午餐馬上就好，庭院餐桌已經布置了。”見她看向廚房，年輕的張姓廚師在忙碌中與她打招呼。

“好，謝謝。”伊林應了他，打開大門去庭院戶外椅坐下。雲音跑過來蹲在腳邊，暖暖陽光曬在身上，讓它打了好幾個哈欠。

不到五分鐘，外面傳來停車聲，經紀人推開庭院大門進來。伊林和腳邊的雲音齊刷刷轉臉看她，倒像兩個小動物。

方華忍不住微笑。在不認識李伊林時，方華覺得她像隻精明冷漠的白金狐狸。熟悉了之後，發現她更像緬因貓，隻在外表氣勢十足。

“伊林。”她一邊打着招呼，一邊在她身邊坐下。對方微笑回了她，遞給她備好的檸檬氣泡水。

“今天在珠江邊拍攝？”伊林随意開啟話題。

“對，拍攝林其衛最後一次創業成功，在公司樓下跟合夥人曬太陽。”

說着方華打開相冊，将工作室修好的系列圖發給伊林。

廚師來上菜，伊林卻隻顧看着手機微笑。經紀人托腮看着她，這種帶着愛意的淺淡微笑，最近在何嶼臉上也經常見到。

“先吃飯。吃完再看。”方華很柔和的從她手裡拿過手機，倒扣在餐桌上。

是了。方華不會隻是為了跟她一起吃午餐。今天狗仔會發布偷拍照，經紀人要防範從未面對過輿論海嘯的素人應激回應。

“……你會收走我的手機麼？”伊林問她。聲音平淡，像隻是日常聊天。

“明天收。你們還要發官宣。”見她不動筷子，經紀人自顧自先開動。“今天我會陪你到睡前，你的手機我會設置密碼，隻能接打電話。明早我來庭院給你解鎖。”

“……好。”伊林不再多問，與方華一起吃午餐。

*

整個下午，經紀人都将她的手機扣在一邊，用筆電在她身邊工作。

得到她的授權，方華會每隔一小時幫她看一遍工作軟件，按她反饋處理休假期間的工作事項。今日是代言人項目複盤彙報會，由戴曉娜組隊向徐嘉理彙報。伊林在會邀中被列為“可選”。她的請假或許會被解讀成對被邊緣化的賭氣行為。

伊林放松坐在地墊上，一邊思考，一邊完善給法國總部的代言人項目複盤文件。本該在片場的方華，和本該在上海的李伊林，陰差陽錯共同出現在遠離城市的荒野庭院。雖然依然在工作，但心情卻是完全不同的。

遠離心煩意亂的辦公室政治，在另一個人的隐居處完成自己給自己布置的工作，這種感覺很新奇，也很自主。

伊林不自覺看向專心工作的方華。或許為何嶼工作的人，是可以更随心所欲一些，就像伊林曾作為記者、編輯，在明周刊的工作時光。

那是紙媒的黃金時代。從上到下都是把稿件質量放在首位的人。要寫出好東西，不能憋在辦公室裡，需要每一個寫作者多生活，多經曆，多采訪，多思考。

那時的工作是自由且有尊嚴的。隻要在截稿期按時交稿，平時沒有人會來施壓。各個條線分明，用不着所謂的“組織協作”。每個人都需要具備的是獨立完成稿件與選題框架的核心能力。所謂後來興起的新媒體運營能力、震驚體起流量能力、粉絲群運營能力，在那時，都不是創作者需要分心的事。

離開多年之後伊林仍然認為，這種工作才是真正獨立，富有尊嚴的。它沒有将人拆解成工具，也沒有按照釘在工位上的時間長短論貢獻。在那個年代，雜志給予他們的物質報酬亦不算低。從工作到生活，他們都擁有足夠的體面。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伊林失去了這一切？

她早已習慣不去回想。《昨日的世界》早已過去，消失的不會再回來。

伊林再次埋首于眼前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