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鹽一驚,猜到對方可能是值班的醫護人員,于是随口編個理由:“不好意思,我是來探望病人的,好像走錯路了。”
“看什麼病人?哪個科室?幾床?”對方卻很警覺。
蘇鹽怕答不出來被當成可疑分子,招來保安就不好看了。
本來就生病了,腦子漿糊一般,想也不想,就說:“外科,小腿骨折,具體哪床我不知道,反正是聞迦汀聞醫生給做的手術……”
蘇鹽說的有鼻子有眼,對面的人卻“哈”地笑了一下。
隔行如隔山,蘇鹽有種不好的預感,下一秒就聽見門背後的女護士揚聲道:“聞醫生,你給腿骨折的病人做過手術嗎?我怎麼不知道我們普外科還接這業務啊?”
有人應道:“什麼手術?”
就算隔着一道門,和一段走廊的距離,蘇鹽還是聽出這道清冷磁性的嗓音屬于聞迦汀。
盡管,從以前到現在,他的記憶裡也許早已經沒有蘇鹽這個人。
“小腿骨折啊。有個病人家屬大晚上來探病,指名道姓說是你主刀給病人做的手術……”護士把蘇鹽剛才的胡言亂語轉述一遍。
蘇鹽猜到是自己剛才的表述一定出了醜,臉上頓時一燒,聽不下去了。
特别門後有道輕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猜想很大可能是聞迦汀過來了,她轉身就走。
生怕護士多事,把門鎖開了追過來,蘇鹽越走越快。
看起來更像是逃。
偏偏像是遇上鬼打牆一樣,走過連廊之後,她在二樓轉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電梯口。
一通暴走之後,蘇鹽又熱又喘,從急診部出來,被迎面的冷風一嗆,彎下腰劇烈咳嗽。
邊咳邊回想剛才躲追兵似的狼狽樣,又很想笑。
明明做了蠢事,卻不後悔。
大抵是因為,做這件事的初衷是去見他。
蘇鹽逐漸止了咳,直起身,從兜裡掏出手機,點開網約車平台叫車。
餘光裡,一輛銀色奔馳臨停在旁邊車道上,淡黃車燈亮了有兩三分鐘了。
蘇鹽起初沒在意,以為是來接送病人的車。
某個瞬間,不經意轉眼随意朝那邊一瞥,整個人一霎愣住。
銀色奔馳在北方的冬夜裡,像是披着一層霜衣的優雅野獸。
蒙着霜花的擋風玻璃後面,穿米色圓領毛衣的男人姿态閑适地倚着駕駛座椅,清俊面容好似霁月清風。
雙閃燈忽明忽暗,蘇鹽兩手扣緊手機邊緣,不确定聞迦汀是否看見她并且認出了她。
如果答案是肯定,那他又是什麼時候認出她來的?現在?……還是剛才在外科樓裡?
不知道為什麼,蘇鹽在這個時候才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一件蠢事。
怎麼辦,地上為什麼沒有縫隙可以讓她鑽?
保安見奔馳在急診門口臨停超時,走上前準備例行詢問。
淺灰色磨砂車窗降落,他認出聞迦汀是本院醫生,态度一下親和起來。
蘇鹽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但在她的視線裡,聞迦汀的面容卻在月夜中瞬間變得清晰起來。
他臉上還是帶着一點淺笑,禮貌卻疏遠。
和人說話時,那雙桃花眼習慣性地看着對方,讓人覺得被他重視。
保安應該是和他聊完了,笑着往後退了兩步。
蘇鹽猜到聞迦汀要走了。
她眼睜睜看着奔馳的磨砂玻璃車窗緩緩升起,擋住那張清俊面容,一瞬間設下鴻溝讓那個坐在駕駛座裡的男人變得遙不可及,她呼吸莫名一滞。
蘇鹽被一股奇怪的沖動支配着,迎着冷風大步朝銀色奔馳走去。
挂在左手腕上的藥袋子被風吹着發出次擦聲,混着她的腳步聲、心跳聲,越來越密集。
就在銀色奔馳起步的前一秒,她加快腳步,跑到車邊,毫不猶豫地擡手叩響車窗。
天知道當車窗再次降落,聞迦汀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清晰時,從蘇鹽耳邊刮過的風有多鼓噪。
但,當聞迦汀從昏寐的駕駛室偏轉視線看向她時,耳邊的風一下就停了,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她唯一能分辨的隻有聞迦汀清冽低磁的嗓音。
“蘇小姐,有事?”
聞迦汀的眼裡一閃而過的詫異,但随即被一抹好整以暇的戲谑笑意覆蓋。
隻這一瞬,蘇鹽無地自容。
因為她知道聞迦汀現在一定認出了剛才那個在消防門後的莽撞探訪者,就是她。
蘇鹽在他的注視下,兩頰快要燃起來。
她一時分不清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因為感冒發燒了。
“那個、聞醫生你方便載我一程嗎?我打不到車。”蘇鹽盡管覺得窘迫,卻還是牽起嘴角對着他笑。
隻是長卷的眼睫撲閃撲閃,間接出賣了她的心虛。
聞迦汀乍然聽見蘇鹽的請求,輕挑了一下眉,沒當即出聲。
蘇鹽本就笑得牽強,如此一來,就更像戴了假面笑臉。
“其實就到最近的地鐵站就好……不過沒關系,太麻煩就算了……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打到——”
“上來吧。”
蘇鹽一緊張就容易語無倫次,她很矛盾,一邊還抱着說服聞迦汀的想法,一邊極力給自己找台階下,然而話未說完,就聽見男人簡潔有力的三個字。
上來吧。
蘇鹽對着聞迦汀眨了下眼,然後才反應過來。
她雙眼彎起似月牙,嗓音清甜似甘露,“謝謝聞醫生。”
聞迦汀看着她繞過車頭,輕盈身形在車燈照射下好像一隻翩飛的蝶。
臉上的笑意幹淨又純粹,好像得了什麼天大的獎品。
蘇鹽先是拉開後排車門,将包和藥袋卸下,然後才彎腰坐進副駕。
車内開着暖氣,空氣裡漂浮着淡淡的香氣。
這一縷帶着海鹽氣息的水生馥奇香調,久違地侵入蘇鹽的嗅覺神經,瞬間喚起了多年前關于那個夏天的記憶。
蔥郁葳蕤的夏日庭院、飛卷的白色紗簾、搭在窗台上被蜂蜜色陽光照見的夾煙的手、磨砂玻璃浴門後沾滿水珠的緊實身體……
許多個畫面似水晶在腦中快速飛過,折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餘光裡,左手邊人偏轉過臉,再次注視着自己。
蘇鹽被這道清淺目光拉回現實。她轉頭看向聞迦汀,“怎麼了,聞醫生?”
聞迦汀修長指尖輕點兩下方向盤,“安全帶。”
蘇鹽“哦”了一聲,慌忙低頭扣上。
剛才她站在車外,光線不明,聞迦汀沒注意。這會兒,車内閱讀燈亮着,蘇鹽又梳着上班時的低馬尾,因此他很容易就發現她微微發紅的耳廓和側臉。
并且眼見着這抹薄紅還有往下蔓延的趨勢,這顯得她的脖頸既細且長,單手就能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