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鹽努了下嘴,輕聲說:“當我沒問好了。”
手機那頭,聞迦汀望着前面長龍似的車尾燈,微微挑了一下眉。
“蘇經理,我現在好歹也算是你的客戶,就算是敷衍,你對我态度也該好點吧。”
蘇鹽心說,我态度不好嗎?
嘴上還是很審時度勢地“哦”了一聲。
緊接着,她态度很好地問道:“聞醫生,約明天中午去看房對嗎?您具體幾點有空,方便告知嗎?”
聞迦汀被她這個刻意的“您”字将了一下,蹙眉笑笑,然後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蘇鹽的尊稱。
他應道:“十一點、十二點?還不确定。”
“明天上午我再和您具體确認下時間。”蘇鹽說。
“好。”
“那先這樣?”
“嗯。”
對面的女聲猝不及防地切斷,聞迦汀垂眼看向屏幕,通話已經結束了。
他左手搭在方向盤上,指尖在虛空中輕點兩下。
反應過來這姑娘是在刻意避嫌。
聞迦汀笑了起來。
不管蘇鹽是真避嫌還是假表姿态,她這反應都挺有意思。
他看着前面龜速挪移的車隊,伸手打開了車載音響。
-
隔天一早,蘇鹽微信聯系聞迦汀,想和他确定下具體的看房時間。
他沒回。
蘇鹽在店裡開完早會,快十點時,又給他發去一條信息。
他還是沒回。
因為聞迦汀職業的特殊性,蘇鹽怕打擾他治病救人,所以在他沒回信息的情況下也沒有貿然打去電話。
接近十一點,蘇鹽正坐在店裡給她留的工位上做本周的店東會PPT,手機忽然響。
蘇鹽條件反射地看向放在桌上的手機,“聞醫生邀請你視頻通話”。
“……”
老金端着茶缸從後面路過,蘇鹽後腦勺上像是憑空多了雙眼睛,在被他看見屏幕上的内容之前,撈起手機站起身。
“嚯!”老金被她突然的舉動吓了一跳,“鼻子差點被你撞掉。”
蘇鹽沒說話,拿着手機出了店門。
她站在旁邊背風的巷道裡接了。
“怎麼見不得人?”那頭傳來聞迦汀略帶詫異的聲音。
蘇鹽是接了通話邀請,但接之前改成了語音模式。
她将手機貼在耳側,說:“在上班。”
“嗯,美諾規定上班不能接客戶視頻?”聞迦汀順着她的話繼續反問。
不知道是不是蘇鹽的錯覺,聞迦汀的聲音聽起來既磁性又柔軟,像是溫溫的風吹動樹葉,那種似有若無的隐秘摩挲撩動着她的耳膜,大腦裡那些還未完全被俘獲的神經在叫嚣着提醒危險,已經沉淪的部分推着她繼續下陷。
“沒有。”蘇鹽理智地将話題拉回到正常軌道,她說,“已經快中午了,今天還去看房嗎?”
“去,為什麼不去。”聞迦汀很輕地笑了一下,那種紳士而随和的态度很容易讓人誤解成縱容。
蘇鹽抿了下唇,然後問道:“你幾點方便?約在——”
“你在哪?”聞迦汀截斷她,語調一點也不急迫,相反,一貫的慢條斯理。
蘇鹽:“店裡。”
聞迦汀就說:“定位發給我,我過來接你。”
蘇鹽一怔,還想說什麼,他已經挂了。
她茫然看了眼手機,心裡劇烈翻騰着一個不可告人的猜想。
這個猜想讓她血液升溫,讓她驚慌,也讓她有罪惡感。
蘇鹽剛才出來時沒穿外套,老金見她許久不回來,目光透過玻璃窗找人,正好看見她呆呆站在窄巷裡,要不是今日陽光足夠清亮,他光看蘇鹽的神色還以為她被什麼魇住了。
“咚咚!”老金敲了兩下窗玻璃。
蘇鹽回過神來,折身回到店裡。
“咋啦?被老韓給訓了,還是又要去給你們肖老大述職了?”老金湊過來,一臉的聽八卦專用神情。
“有個客戶。”蘇鹽走到工位邊又看了眼手機,離通話結束已經過去快五分鐘,蘇鹽還沒把定位發給聞迦汀,聞迦汀也沒催。
他們的對話頁面就停在那裡,好像如果蘇鹽不說點做點什麼,這個頁面就會一直這麼定格下去。
“哪個店的客戶?看哪兒的房子啊?”
老金一聽見客戶兩個字,職業病就犯了,問題一個接着一個,恨不得立刻把客戶人肉出來,誓要讓對方在他手裡買一套房子不可。
蘇鹽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手機放在桌上,正在把其他東西往包裡收。
兩個包都收完了,她才頓了頓,重新拿起手機,點進微信,将門店定位發給聞迦汀。
老金站在一邊抓耳撓腮急得不行,蘇鹽轉頭問他:“待會有空嗎?”
聞迦汀今天休息,早上七點不到被舒阿姨叫起來吃了個早餐,然後開車送她去花鳥市場買盆栽。
臨近春節,市場人聲鼎沸,他用手機掃碼付款時被旁邊的人不小心碰了下手肘,手機摔地上屏幕當場就碎了。
舒阿姨大驚失色,嘴裡卻念叨着:“碎碎平安,歲歲平安。以前從來沒見你真正把手機用壞過,今年看來要走大運。”
“是啊是啊。”花店老闆為了緩解氣氛,也笑着插嘴道:“是大運,也可以是桃花運。”
舒阿姨臉上神情由驚轉喜,“桃花運好,正經桃花也能修成正果。”
說完她又追加了兩盤蝴蝶蘭。
聞迦汀拿出錢夾結賬,他從來不信這些,隻當笑話聽一聽。
出花鳥市場就去買了個新手機,裝上卡,順道讓店員把舊手機的數據同步到新手機上。
因為同步數據稍微有點費時,舒阿姨還想去其他地方辦點年貨,就自己先走了。
半小時後,聞迦汀離開手機店,本想直接去接舒阿姨,卻看見蘇鹽發來的兩條微信消息。
距後面那條發送時間,已過去快一小時。
他腳步微頓,才想起昨天答應了蘇鹽要去看房。
說不好出于什麼心理,本來已經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了,又删掉,指尖一點,轉而撥去一個視頻通話。
蘇鹽不似上回夜裡接得那麼快,聞迦汀一邊聽着等待音,一邊返回車裡。
就在他以為蘇鹽不會接了的時候,那頭傳來一點細微的呼吸聲和風聲。
通了,卻是語音通話。
聞迦汀将手機卡在旁邊支架上,點了免提,半靠着椅背問道:“怎麼見不得人?”
蘇鹽說她在上班,中規中矩的解釋語氣,和前兩回如出一轍的避嫌姿态。
蘇鹽越是往回縮,聞迦汀就越是引她自亂陣腳。
他們就像是念力不夠的唐僧和遊刃有餘的妖魅,從一開始就昭示了誰輸誰赢。
聞迦汀笑着讓蘇鹽發來定位,要去接她。
笃定她不會拒絕,也壓根不給她拒絕的機會,便收了線。
微信對話框卻就這麼停滞了,幾分鐘過去,仍不見蘇鹽将定位發來。
聞迦汀也不急,笑一笑。
他一面慢慢将車開出停車場,一面打給舒阿姨,舒阿姨剛到地方,正逛得興起,以為聞迦汀要來接她,便連忙讓他先回去。
“您逛吧,我也正好有事要去見個人。”他說。
舒阿姨随口一問,“什麼人啊?東衍嗎?”
“不是他。”聞迦汀想了想,笑說,“姑娘——”
不等舒阿姨驚喜出聲,他又接着道,“賣房子的。”
舒阿姨沒好氣,“去吧去吧,别煩我了。午飯自己想辦法解決,我下午才回去。”
說完就把電話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