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有霜微信發來一張她在鎮上集市擺攤賣小孩玩具的照片,她喜滋滋地跟蘇鹽透露今天剛擺了兩小時不到,就已經入賬兩百大洋,到了晚上不知要翻幾倍。
雖然蘇有霜自上大學之後每年寒假都會在老家擺攤賺一波過年錢,而蘇鹽當然早已對她的營業額了如指掌,但蘇鹽還是很捧場地回複:哇,生意這麼好,大家都好給力。
蘇有霜不厭其煩地講述自己的生意經:對啊對啊,這個時候小孩的錢最好賺了!大人不給買,他們就哭就鬧,街上那麼多人全是父老鄉親,大人怕丢臉,一個氣球十塊錢再嫌貴也要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把錢付了。
蘇鹽以往放假回老家,也會被蘇有霜“抓壯丁”拉去幫忙。
老家雖然不似海城冬天動辄零下十幾度,但那種漚進骨頭縫裡的濕冷并不比北方的凜冬好受到哪裡去。
夜深了,露天集市上寒潮逼人,蘇有霜負責叫賣推銷,蘇鹽就坐在一個怎麼也捂不熱的小闆凳上,手動給已經付了錢、排成長隊的小朋友們打氣球,并且按照他們的要求把氣球組裝成各種形狀。
一個晚上下來,打幾百隻氣球,手都凍得酸得沒知覺了。
但卻不覺得累,因為收攤完畢,蘇有霜兩眼冒金光地數完當日營業額之後,就會很豪邁地請蘇鹽去吃宵夜。有時是一杯奶茶,有時是一串糖葫蘆,她們就一邊吃,一邊拖着沒賣完的貨物,趁着清涼的月色沿山道回家。
今年蘇鹽沒回去,放蘇有霜一個人擺攤、走山路,這讓她一想到遙遠山村那輪高懸的冷月,就覺得格外清寒。
但似乎這就是成長的代價。蘇鹽想要到外面闖一闖,想要看看是山村之外的世界,不可避免地就要承受孤獨、面對困難,以及獨自消解無法時刻陪伴家人的虧欠。
蘇有霜問蘇鹽放假有沒有計劃去哪裡玩。蘇鹽立刻說有啊,她把剛剛在獅子灘拍的照片發過去,極力證明自己一個人在異鄉也能把年過好。
蘇鹽回公寓之前,去超市象征性地置辦了些年貨。她提着兩袋戰利品進門,受到了飯團的熱烈歡迎。
飯團半個身子都鑽進了購物袋,被蘇鹽一把拎出來,“過完年你就三歲了,能不能端莊穩重點。”
飯團扭着身子不服氣地怪叫一聲,蘇鹽從袋子裡掏出一個罐頭,她立刻就老實了。
晚飯之後,蘇鹽把小小的房間徹底打掃一番,很有儀式感地在屋門口貼上對聯,落地窗貼上窗花。
洗完澡換上睡衣,拱進被窩裡,笑着跟自己說:“哇,兩天之後就是除夕了诶,在海城度過的第一個春節,好期待。”
誰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先來——蘇鹽因為腹痛半夜從床上掙紮着起來,腦子裡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句。
她哆嗦着換上外出的衣服,用手機叫好網約車,彎着腰弓成了蝦子狀,一手壓着右腹部,一手扶着牆開門出去。
因為實在腹痛難耐,蘇鹽沒顧得上紮頭發,整個倒懸着發梢快拖到地上,要不是因為時值春節公寓裡的住客空了大半,又是深夜,她這幅類似貞子的模樣不知要吓瘋多少個。
網約車在公寓門口打着雙閃等候,蘇鹽艱難鑽進後座。
“尾号3002?上車請系好安全帶,馬上出發……”司機像個沒感情的念台詞機器,不經意間從後視鏡裡看一眼,被蘇鹽的臉色吓了一跳。
“你沒事吧小姐?不舒服的話最好叫120.”司機躊躇着不太敢踩油門,應該是怕蘇鹽在半道上出了事他要擔責任。
蘇鹽吸進一口氣,靠着椅背說:“沒事,我猜應該是膽結石或者膽囊炎,麻煩你送我到目的地醫院。”
司機見她吐字清晰,不像很嚴重的樣子,就半信半疑地把車開走。一路上,他時不時觀察下後座,偶爾出聲詢問蘇鹽的情況,生怕她出意外。
夜裡不堵車,平時四十多分鐘的路程,今天隻花了不到半小時。司機将車開到急診樓前,蘇鹽推門下去。
值守的保安見她走路姿勢不對,立刻上前詢問。蘇鹽在同他描述自己的症狀時,腳下一軟,差點跌倒。
于是她就眼見着幾個護士推着急診床從裡面湧出來,緊接着一陣天旋地轉,她就被按在床上,送進了急診室。
和蘇鹽出發前結合症狀在網上查到的診斷結果一樣,急診醫生判斷她是膽外膽管結石伴膽管炎。她被安排在急診集中病房裡輸液。
第二天,醫生看過蘇鹽的各項檢查指标之後,将她轉去了普外科住院部。
後天就是除夕,住院部門可羅雀,除非是病情太急或者太重出不了院的,否則都回家過年了。
本來是三人間的病房,隻住了蘇鹽一個病人。
她躺在靠窗的床上,目光透過霧氣遮蔽的窗玻璃,模糊看見在半空中飛旋起舞的純白雪花。
她“呀”了一聲,撐着雙臂起身,手掌在玻璃上一擦,額頭抵過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的盛大雪落。
護士過來幫她挂今天的消炎藥,晃眼沒在床上看見人,頓了頓,才發現趴在窗前穿藍白條紋病号服的纖薄身影。
“今年是個暖冬,雪下得少。換做往年,車子停在路邊隔三差五被雪埋得看不見頂。”護士走到床邊,從治療車裡拿出一袋配好的藥劑,看一眼上面的标簽,然後看向蘇鹽,“叫什麼名字?”
“蘇鹽。”她轉過身,坐在床沿上,将左邊衣袖撩起來些,瓷白纖長的手背上隐約露出青色血管,昨晚紮的針孔已變成了淡青色。
護士一手托着蘇鹽的左手,另一手手起針落,蘇鹽偏過頭隻感覺被螞蟻咬了一下,再移來目光時,護士已經動作麻利地用醫用膠帶固定好針頭和輸液管。
“請問今天有幾袋藥,上午能輸完嗎?”蘇鹽将撩起的衣袖放下來,左手平放在膝蓋上,因為藥液的侵入,整個手背和小臂都是涼的。
護士調整了下輸液架的高度,回頭拿起放在治療車上的處方單看了看,說:“三大兩小,三小時差不多,中午之前吧。”
蘇鹽說:“那我輸完之後能回一趟家嗎?”
“回家?”護士說,“可以倒是可以,盡快回來啊。我們每天都會查房。”
“好。”
十一點多,護士過來給蘇鹽拔了針頭。蘇鹽換回自己的衣服,去護士台簽了張假條。
将手裡的筆放回台面上的筆筒,正要往電梯間那邊去,她聽見有人喊了聲“聞醫生”。
蘇鹽步子一頓,緩慢轉頭,一個戴口罩、穿白大褂的女醫生從旁邊的值班醫生辦公室走出來,她戴在左邊胸口上的銘牌寫着“文xx”。
此文非彼聞。
蘇鹽拉直的雙肩忽然就卸了力,她無聲呼出一口氣,走進電梯間時還能感覺到心跳的速率比平時要快一點。
聞迦汀從自動彈開的電梯門走出來,餘光掃見一個穿黑色及踝羽絨服、長發披肩的高挑身影,那張單純清絕的臉龐一閃而過。
“聞醫生,怎麼了?”一旁的同事問他。
聞迦汀偏頭看向旁邊那扇已然合上正在下行的電梯,輕搖了下頭。“看花眼了。”
同事故意開玩笑,“是所見即所思吧?”
聞迦汀勾了下唇,沒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