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鹽這一覺睡得很沉,鬧鐘響了好幾次,她才悠悠轉醒。
室内光線很暗,月光從窗簾縫隙灑落,她撐着手臂坐起來,呆呆地環視周圍一圈,然後才記起這是在哪兒。
伸手摸向床頭櫃,摁亮一盞壁燈。
米黃色的光暈漣漪般圈圈擴散開,照見床尾整齊疊放的衣物。
新的,為她準備的。
想也知道先前穿來的那套,除了羽絨服和鞋子,其他都應該報廢了。
蘇鹽手腳并用小獸似的爬到床尾,身體沉重疲軟得像是沉在水裡被人用棍棒狠狠捶打過。
她慢吞吞地将衣服一件件穿上,出門時經過浴室,不經意間轉頭從落地鏡裡看一眼,穿淺粉色圓領套頭毛衣裙的年輕女人披散着一頭長發,因着衣服的設計和質感都是上乘,她又身處城市中心的高端公寓裡,所以顯得尤為俏麗和清貴。
清貴……
蘇鹽被這個詞逗笑。
她輕輕拉開卧室門,由于不熟悉這裡的格局,站在走廊上左右探了探頭。
左手邊有極輕緩的鋼琴樂傳來,蘇鹽就算是個藝術絕緣體,也聽出這是那首大名鼎鼎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她循着音樂聲而去,走廊通向一處類似空中花園的全封閉式陽台,在壁燈的照明中,陽台上花團錦簇、綠意盎然,聞迦汀就半靠在一把淡灰色小牛皮躺椅上,一手搭在膝蓋上,修長指尖随節奏敲擊無形的琴鍵,另一手擱在扶手上,掌心裡握着一隻棱形玻璃杯,杯子裡的酒液隻剩下小半。
賞心悅目的畫面。
蘇鹽沒有當即走過去,怕打擾了他。
還是聞迦汀從杯子的倒映中發現了她,偏頭瞧她,“醒了?”
“嗯。”蘇鹽點頭,這才走到他身側。
指尖不小心觸到旁邊那叢長勢喜人的香水百合,她頓了一下,詫異地看向聞迦汀,“假的?”
聞迦汀聞言笑了一下,“又不是溫室,也沒人侍弄,也隻能種假的混淆視聽了。”
“可是不是說有公寓管家定期過來打掃做保潔嗎?”蘇鹽問。
她也是才知道,幾個小時前那位穿修身“女仆裝”幫她開門的年輕女人就是公寓管家。
“不真的上心,又能養得活哪種花。”聞迦汀笑笑,他問蘇鹽,“餓不餓?”
蘇鹽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晚飯這回事,她“唔”了一聲,想說回去公寓再說,聞迦汀已經飲盡最後小半杯酒,從躺椅上起身。
“走吧,就當是陪我吃點。”他随手将酒杯擱在旁邊被“綠植”掩映的壁挂台上,然後單手抄兜,另一手很自然地牽起蘇鹽。
聞迦汀當然不會下廚,東西是從“意·味”送來的,沒用一次性餐盒,符合蘇鹽口味的三菜一湯全都用精緻的陶瓷餐具盛着,擺在寬大的理石餐桌上。
蘇鹽擡手摸了下湯碗外壁,居然還是熱的。
應該是剛送來不久。
聞迦汀沒怎麼動筷,但也在餐桌邊坐下,陪着蘇鹽。
臨近午夜,蘇鹽餓過了頭,反而沒什麼胃口。
她扒完小半碗米飯,抽了張紙巾壓壓嘴角,看着桌上的菜肴不禁蹙眉道:“好浪費。”
聞迦汀就說:“放在冰箱裡,明天我吃。”
蘇鹽擡眼看他,抿唇笑了下。
明知這話是故意說來诓她的,但還是歡喜他肯多費這一句唇舌。
聞迦汀喝了酒,要叫代駕送蘇鹽回去。
蘇鹽說:“不用,我開車來的。”
聞迦汀一頓,笑問說:“買車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幾天前。”蘇鹽被他問得忽然一窘。
面對老于和同事們的調侃她都坦然自若,這時卻有些不想讓聞迦汀知道她花好幾萬買了一台瀕臨廢棄的老豹子。
怕被他取笑。
但怕什麼來什麼。
聞迦汀來了興緻,取了外套穿上,說要下去一睹她新車的風采。
蘇鹽小聲說:“不是新車,在二手車行買的。”
“我說的新,是新鮮的新。你覺得新鮮就好,至于東西本身二手或三手卻是次要的。”聞迦汀說。
蘇鹽覺得有道理,但心裡還是有些難為情。
她穿上外套拎上包,同聞迦汀一道下樓。
路過一樓時,值守的大堂經理從前台起身,笑着和聞迦汀打招呼的同時,目光不着痕迹地掃過與他并肩而行的蘇鹽。
蘇鹽下意識低頭看一眼,長款羽絨服蓋住了裡面的内搭,但就算從外表上找不出端倪,也足夠令人遐想了。
方便起見,車子就停在公寓樓側的露天停車場,蘇鹽按了一下車鑰匙,那輛車身線條略顯笨拙的白色轎車車燈一閃,擠在一衆卡宴、邁巴赫、賓利中間,顯得尤為突兀。
蘇鹽抿了下唇,靜默中用餘光去瞟身側那人。
哪知聞迦汀微一挑眉,笑說:“眼光還不錯,也沒虧,算是走複古風了,這車和你挺搭。”
蘇鹽眨了下眼,想說謝謝來者,但細細咀嚼又覺得哪裡不對。
……所以真的是在誇她嗎?
聞迦汀一把拉開副駕車門,蘇鹽一怔,忙問:“你幹什麼?”
“試駕。”他見蘇鹽一臉困惑,不由得笑了,“試試你的車技,順便送你回去。”
“其實不用……”
“對自己沒信心?”聞迦汀還是笑。
蘇鹽努了下嘴,心說怎麼還用上激将法了。
明知是激将法還上當隻是寥可忽略的蹩腳理由,最重要的,是無法拒絕和他共乘的邀請,哪怕隻是短暫同行。
蘇鹽鑽進駕駛位,系安全帶,松手刹,兩手把着方向盤,一切準備工作做得有條不紊。
末了還鄭重其事地轉頭問右手邊人:“準備好了嗎?”
聞迦汀被她問得發出一聲輕笑,下一秒以拳抵在鼻尖,止住笑意,偏頭對上蘇鹽的目光,亦是鄭重道:“準備好了,蘇教練。”
蘇鹽習慣了被他調侃,抿了下唇,輕點一下刹車,将車駛出停車場。
比來時開得還要慢,手心和後背卻都沁出了一層薄汗。
所幸右手邊人隻是怡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一手指尖在窗框上無聲演奏着那首《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他好像渾然不覺車速有多慢,也不在乎這條路的盡頭是哪裡。
他就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裡,清俊面容上帶一點疏離笑意的。
蘇鹽将車泊進瀾山公寓停車場時,已經快淩晨一點。
她拉上手刹,不由得長長籲出一口氣。
“可是你怎麼回去?”她轉頭對聞迦汀說。
聞迦汀笑笑,還是故意逗她的語氣,“走回去。”
夜色蒙昧,外面亮着路燈,車内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霧氣,光線怎麼也穿不透徹。
蘇鹽看着他。
聞迦汀隻好笑着改口,說:“叫車了。”
蘇鹽“哦”了一聲,“那我陪你等車來。”
聞迦汀看一眼蘇鹽,而後垂首從大衣口袋裡摸出煙盒和打火機,他一把推開車門,夜風灌進來,直把他本就顯得疏冷的嗓音吹得直往蘇鹽耳廓裡頭推,“上去吧。”
蘇鹽取了包也下車。
聞迦汀站在車邊低頭點煙,淡藍色火苗一瞬映在他臉上,以鼻梁作為分界線,清朗面容半明半暗,右側鼻翼上的那顆淡褐色小痣像是單獨打了高光和陰影似的,似天邊低綴的晚星,給人一種将要撲飛起來的錯覺。
蘇鹽隔着車子站在另一邊,視線越過車頂看了他好幾秒。
直到聞迦汀含着煙偏頭看過來,她才出聲說:“那我先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