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之前的事。珀爾面對這隻大狗,心裡始終是有些别扭的。
他覺得狗這種生物就是應該又蠢又沖動、兇殘又暴力,一見到貓就想撲倒吃掉才對,可是安德烈這條狗……好像并不是這樣的。
可如果不是這樣,安德烈又是什麼樣的呢?他那剪影一般漆黑的身體裡、深邃的眼睛後面,裝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靈魂?
安德烈到底都在想什麼?
嘁,故弄玄虛。珀爾想:說不定那家夥隻是反應有點遲鈍,不像别的狗子那樣一見他就興奮;又或者隻是愛裝逼,不甘心被他這隻小貓咪戲弄,強裝鎮定而已。
對一條狗的心思,他可一點兒都不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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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A市又下了一場秋雨,直到傍晚時才堪堪停下。
天色陰沉,珀爾縮在訓導員辦公室的窗台上,把身體縮成了一塊方方正正的黑白小面包,下巴抵在爪背上,睡了一整整下午。
陰雨天最适合睡覺,尤其是訓導員們都不在,屋裡安靜得很,特别舒服。
想想那些傻狗,這種天氣居然還要訓練,哈哈!
珀爾一覺睡到傍晚,被細微的動靜弄醒。他以為是哪個訓導員回來了,茫然睜開眼,卻正對上窗外一張近在咫尺的狗臉。
珀爾眨巴眨巴眼睛,才反應過來——居然是結束訓練的安德烈跑到辦公室窗外看他來了!
警犬基地的教官們為了方便,把主要的辦公地點都設在了一樓,廚房醫務室什麼的幹脆直接在平房裡,所以就算插好了門,狗子們也能立起身體,隔着窗戶向辦公室内張望。
最開始,辦公室的窗外每天都扒着一群狗子來看小貓,但現在隻有安德烈了。
珀爾眨巴着睡眼,打量窗外的黑臉大狗子。真的好大啊!濕漉漉的黑鼻子快趕上他腦袋大,嘴筒子比他整隻貓還大,一對薄黑的大耳朵更是支棱得老高,随着狗子輕微的動作晃來晃去。
那天在醫務室,他就是被這樣一張狗臉吓得差點蹦起來。
不過當時是他初來乍到,還剛受了傷,神經比較敏感,現在就不一樣了。
珀爾被訓導員們養在辦公室,好吃好喝地伺候了快半個月,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連身形都長大了一圈,已經不是當初一驚一乍的貓崽子了。
何況現在他和狗子之間還隔着玻璃窗,他才不怕呢。
不過,睡了一下午,他确實有點疲了。珀爾站起來在窗台上抻開前爪,撅高屁股,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
一轉頭,發現窗外的大狗子還在看着他。
安德烈眼睛黑亮閃光,站在窗外不叫也不鬧,就隻是把下巴放在窗台上,直直地望着小貓,大鼻子在玻璃上噴出一小塊白霧。
看到珀爾投來視線,安德烈咧嘴一笑,露出半片粉色的舌頭。
哼,傻狗,裝得倒是挺可愛。
珀爾起了捉弄的心思,裝作漫不經心地邁開步子,在窗台上走來走去。
安德烈的目光随着他的步伐緊緊跟随,但并沒有伸爪子來撲他、或是用嘴筒子往玻璃上頂。
大狗子這麼冷靜,倒顯得珀爾有點傻了。
珀爾心中賭氣,轉身面向窗外坐定,然後突然擡起一隻貓爪,摁在玻璃窗上。
珀爾整體看起來是隻黑色的小貓,但并不是像安德烈這樣的純黑,他的四爪和尾尖都是白色,肚皮、胸脯、下巴和鼻梁也都是純白,是個顔色分布很漂亮的奶牛色小貓。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白色貓爪之下的小爪墊都是漂亮的淺粉色,形狀也很标準,這幾天訓導員抱他的時候,經常捏着他的爪墊揉來揉去,贊口不絕。
看到這麼漂亮的小貓爪墊,就不信你還能冷靜。
果然,他把爪子一摁上去,外面的大狗子瞬間眼睛就亮了,擡高下巴張開狗嘴,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好像蓄勢待發,想來夠他的貓爪一樣。
但還是沒有真的伸爪。還在裝,珀爾心中哼笑,又擡高小爪,移動位置,在玻璃上按下了好幾個小梅花。
窗外的狗子終于按捺不住,随着珀爾按爪的節奏往上跳了一下,然後伸出大黑爪子,興奮地跟他對爪。
隻聽“砰”地一聲,大狗的爪子拍在窗上,發出一聲悶響,震得玻璃都嗡嗡作響!
這一聲近在咫尺,再加上眼前大動物揮爪的畫面,吓得珀爾喵叫一聲,差點沒從窗台上跌下去。
珀爾趕緊穩住身形,回過神,看到外面嬉皮笑臉的狗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豎起尾巴高聲辱罵:“喵喵喵!!”
那麼大聲幹嘛啊?就顯得你有勁兒?!吓死貓了!
也不知道是玻璃隔音還是對方不要臉,窗外的大黑狗子似乎完全沒把珀爾的辱罵當回事,還吐着舌頭笑看着他。
珀爾更是生氣,也揮起爪子,“邦邦邦”地在玻璃上猛扇,想象自己扇的是外面那家夥的狗頭。
沒想到外面那狗子仍然不以為恥,反而更加興奮,好像在跟他玩一樣,也揮起大爪子往玻璃上敲。
那大狗爪子拍在窗子上,聲音比珀爾響得多,震得他爪墊發麻。珀爾心裡不甘,幹脆靠着玻璃站立起來,把爪子伸高,伸到安德烈夠不到的位置。
安德烈見他站起來了,果然更加興奮,往上跳了兩下沒撲到,突然矮下身,居然轉身跑掉了。
诶?
珀爾怔住了。跑了?真跑了?
是因為鬧不過他,所以認輸跑了嗎?
這倒是珀爾想要的結果,不過……這也太突然了吧?
珀爾站在窗邊四下觀望,安德烈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居然真的跑了。
他心裡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狗的心思,果然很難猜。
珀爾又在窗台上踱了兩圈。安德烈走了,也沒有别的狗來,好沒意思。
他悶悶地跳下窗台,準備到訓導員辦公桌上去撕會兒抽紙,發洩一下。
正在這時,珀爾突然聽見幾聲細微的腳步聲,從辦公室外的樓道裡傳來。
是老江回來了嗎?還是小朱姐姐呢?
他停住動作,轉過頭,豎着貓耳靜聽。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急促,在腳蹬踏地面的悶響之外,還隐隐伴随着清脆的指甲磕碰地闆的聲音,不像是老江和小朱,反倒更像是……
腳步聲最終停在了門外,取而代之的是近在咫尺的獸類喘息聲,珀爾心裡突然産生一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隻見那辦公室的門把笨拙地轉動了幾下,接着門開了。
縫隙間擠進來一張黑漆漆的狗臉,與珀爾四目相對。
正是剛才轉身跑掉的安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