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刺客背後的勢力也并不難猜,如今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朝中隻有蕭黨和太子暗中争鬥,而蕭衍早就對他虎視眈眈,以他的個性若不趁此良機早下手,那就沒有現在一手遮天的權臣了。
他轉而看向還地上跪着的趙廉,淡淡道:“哦?不知趙長史有何話說啊?”
趙廉哆嗦道:“不知殿下微服至此,臣等失禮,還望恕罪。”
“你說的這些都算不上死罪,但這趟是奉父皇旨意下江南,倘若你言辭之間有所隐瞞,可就是欺君的死罪了。”
這麼一說果然奏效,原本這趟來就是怕因獄中二人作亂之事追究他失職的罪責,來的時候心裡還猶豫着要不要說出實情,如今一看那更得說了,索性他一股腦把多年的舊事都回憶了起來。
當年王刺史失蹤案的确和姓陳的财主有關,早年因陳家慣好欺壓百姓,被刺史數次懲戒,也算積怨已久。有一次因為強占民田,按律将陳老員外杖責八十。
這陳老員外本就人到花甲,平時又養尊處優慣了,哪經得起這麼折騰,打了八十大闆回家後便水米不進、動彈不得,請了多少好大夫來看也不中用,沒過幾個月就駕鶴歸西去了。
陳家隻有一子,他見老父死了,怒火中燒,暗暗發誓要替老父報仇。仗着家裡财大氣粗再加上要挾恐吓鄉裡百姓,至使流言四起、刺史被毀去容貌而失蹤,于是便有了鬼神作亂殺人案和新娘失蹤案。
李景恒歎了一聲,道:“這陳家兒子本想治他一人于死地,卻不想惹出這許多亂子來。”正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沒有這個陳氏之子也不會有後面這些悲劇發生。
“治他于死地可不是他最終所求啊。”趙廉脫口而出,而後又覺不妥,又将他面露難色的模樣拿出來焊在了臉上。
“嗯?那是他做這麼多為了什麼?”
在内心掙紮半天的趙廉低聲說道:“是為了取而代之啊。”
話一出口滿座皆驚,連一向平靜的李景恒也不免睜大了眼睛,面露驚訝之色。他厲聲說:“把話說清楚,可免你失職之罪。”
哪怕暫且不提這幾天接二連三發生的許多案子,就單說有刺客在他管轄之地刺殺太子這一樣就吃罪不起了。趙廉一聽這話頓時來了精神。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太子殿下久居東宮有所不知,就拿這些外放的知府知縣說話,能有幾個是寒窗苦讀的,十個裡有八個,哪個不是真金白銀堆出來的?如今許多官職不論大小會使銀子就行。”
話音一落,他猛然發現這屋裡除卻太子以外沒有不當官的,他又深覺這話欠妥,又加了句:“但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還是有清正廉潔的好官的。”
說了許久,見從他嘴裡該吐的話都吐幹淨了,就打發他回去了,走前謝昀一再叮囑不要将太子微服的事說出去,便不會再追究他,趙廉這才千恩萬謝,歡喜而去。
對捐官一事的存在,朝中的人都是心知肚明,一來是官員貪腐斂财,二來是填補庫銀空虛。說白了就是朝廷養的蛀蟲,也是錢袋子。
蛀蟲要是藏于暗處,人們尚可閉目裝作看不見,要是泛濫成災,待他們爬滿梁柱随處可見之時,便是烈火焚巢也不得不除了。
李景恒便把這事全權交給禦史台去查,要當真查出什麼來再發落陳氏一黨也不晚。
此時兩個裝神弄鬼之人已經繩之以法的消息已經插翅般在老百姓之間傳遍了,算是除去在他們頭頂籠罩多年的陰霾,再也不用擔驚受怕、謹言慎行。這邊拆除神廟的命令剛剛下達,那頭的房蓋就已經被掀開了。
街市上更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謝昀其實很不希望這幾個人這麼大張旗鼓地在街上走,他們幾個倒是無所謂,關鍵在于中間有個姓李的,真有什麼好歹他們幾個有多少腦袋都不夠砍的。
他力勸李景恒不要到處走了,明日一早返程回京要緊。偏偏有人多事,說什麼太子殿下久居宮中甚少出門,好容易下一趟江南,出來轉轉也好。一時給李景恒哄得高興得很,拉着他手說“阿璟最知我心”,氣得謝昀暗自翻白眼。
裴昭看得出他心事重重,便對他說:“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不要悶悶不樂,以後未必能再來了。”
他笑道:“誰悶悶不樂了?”他忽又想起方才裴昭面對黑衣刺客時的場景,不由調侃:“裴大人當了這麼多年文官,竟早忘了原來大人身手這麼好,虧得人還巴巴的救你。”
裴昭眼裡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狡黠,像是肯定的語氣說:“你這是承認是特地救我才受傷的了。”
謝昀笑容凝滞,屬于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了,他不知道裴昭糾結這個到底有什麼用。
跟在他倆後面的是蘇禦和楚濟,楚濟這些天隻學會了一樣本事,那就是照顧人。起初謝昀耳朵裡還能聽到幾句抱怨,後來可是一句也聽不見了。現在人家蘇禦病好了,他還是習慣跟着人家後面跑。
楚濟極認真地問:“上次你摔的琴,我已經盡力修了,不知道你滿不滿意。”
蘇禦笑答:“很好啊,沒想到楚公子如此心靈手巧,和沒壞的時候一樣呢。”
稍稍被這麼一誇他就喜不自勝,眼睛亮亮的盯着人看,歡喜萬分說道:“那你什麼時候彈一首給我聽吧?第一次見太過匆忙,我都沒有好好聽過呢。”
蘇禦看他直勾勾的眼神非凡沒有任何厭惡情緒,反而笑了一聲,他隻在犬類臉上看見過這樣的表情,喜歡盯着人看但眼裡格外真誠。
楚濟見他笑而不答卻急了:“笑什麼?你到底答不答應啊。”
蘇禦總不能說笑他像隻狗,那可太過失禮了,隻得答應下來。
街上人煙鼎沸,各色吆喝聲此起彼伏,賣的吃的玩的也都極具特色,京城裡來的一路人看了自然覺得處處都新鮮。
江南深秋的天湛藍如洗,遠處山巒層林盡染,枝頭紅葉随風飄散。
謝昀慵懶地開口:“正是江南好風景啊。“他心想,江南真是個好地方,若是能在此間歸隐,春日賞花冬觀雪,也頗為有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