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回誠然不能盡數理解,她卻敏銳地發現了父親話語間藏着的焦慮。
“爹在擔憂什麼?”
“唉,我擔憂你招架不住官場的明槍暗箭,更擔憂你失望,對污濁的人間失望。”
“父親多慮了。昔年仲尼周遊列國十四餘年,‘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我雖不敢比肩,難道一碰就碎嗎?任重道遠,至死方休,兒當學寒冬的松柏,雖遭遇冷峻而保有翠綠的本性。”
許路明沉吟不語。
吳媽倚着門,見他們父女二人不說話了,猜想今日的論道結束了,便招呼他們端菜吃飯。
三人用了一頓飽飯,各自洗漱睡了。
一聲雞鳴,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今日不用早朝,許路明在屋裡看了兩頁書,才收拾東西去禦史台點卯。
許回暗忖辰時快到了,才放下書,去街口雇人,預備擡東西送回齊王府。
吳媽不放心許回,跟着一道去了。
她想着,哪有女兒家孤身進未婚夫婿家的門呢?這不好。
許回沒有多問,自顧招呼幾個幫閑送貨。
“娘子,齊王府勢大,我們兄弟不敢去。”
許回安慰道:“我不是去尋仇的,隻是将禮物送回齊王府,物歸原主罷了。你們且安心,送到大門口即可。用不着進去,也不用同王府之人打交道,不會有人為難你們的。”
見兩人還是支支吾吾,許回不好勉強,放他們走了。隻是心裡不免懷疑王府平日裡是否有欺壓百姓的行徑,否則百姓緣何如此惶恐呢?
其實這兩位幫閑兄弟隻是不願意卷進權貴之間的紛争罷了。他們雖然見識少,卻也知道退還禮物是件失禮的事兒,保不齊就惹怒了王府。到時候,許娘子是官眷,自然無事。可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說不準就成了出氣筒子,性命堪憂。也就是許家人問他們,他們才說了實話,要不然誰敢當衆議論王府?
許回望着一院子的東西,隻好想别的辦法。
思來想去,既然沒人敢靠近齊王府,她決定親自走一趟,租一架驢車送貨。
說幹就幹,許回和吳媽合力将禮盒搬到驢車上,親自駕着驢車出發了。
拉車的驢已經不年輕了,力氣也不夠,承載車上的貨物已是勉強,再馱着兩個人卻是不能。
就這麼走到半路上,許回發覺驢不動了,便和吳媽跳下車,走着去。
幸而她們家離齊王府不算特别遠,過了快兩個時辰,終于到了齊王府那條街。
許回看見王府的雕梁畫棟,心裡一喜,還以為終點就在眼前了。誰知道,齊王府占了一整條街,街口離大門還有兩裡地呢!
許回和吳媽緊趕慢趕,終于在正午之前到了王府的大門。
守門的侍衛問兩人是誰,為什麼到此。
許回調整呼吸,整理衣冠,略一拱手,“我們是禦史大夫許大人家裡的。這些是我們許大人給齊王殿下的禮物。”
幾個侍衛面面相觑,他們不知道前因後果,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和一架驢車,竟不知道該說什麼。
沉默片刻,他們說:“東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許回笑着說:“勞煩幾位大人幫忙将東西卸下來。”
“連車一起拉進來罷了,要不怎麼送進去呢?”
許回搖頭,“不成。這驢車是我租的,還得還回去呢。”
侍從們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不是吧,都這麼窮了,還琢磨着給王府送禮呢?
要不先吃飽肚子呢?
侍從們腹诽不斷,又見許回沒有銀子開路,隻站着看笑話。
“你們自己搬進去吧。我們還得當差,沒那閑工夫!”
許回一聽也是,不好耽誤别人看大門,便和吳媽兩人把東西一樣一樣搬下來了。
眼見事情解決了,許回松了一口氣,和吳媽坐驢車離開了。
因着來不及回去做午飯,兩人在街邊各吃了一碗三文錢的陽春面,還打包了五文錢兩個的燒餅路上吃。
路過菜市場,吳媽說得買菜做晚飯,許回便先去還車。兩人兵分兩路,各自辦事。
而齊王府的侍衛卻驚呆了。
他們望着大門口小山一樣的紅綢彩盒,不知所措。
很明顯,沒有人會這樣送禮,太得罪人了。
當頭的知道不好,連忙喊住了許回二人,讓她們留步,自己去通報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