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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荷候在内殿前,聽全了事情經過,欲伸手扶住出來面無血色的祁泠。祁泠隻由着她扶了幾步,便抽出手來,獨自走着。
她今日拒婚,算是将瑞安王府連帶着五皇子府得罪個徹底,來日一片茫然。
内殿的宮女被瑞安王妃吩咐着,快步出去報信。
給祁泠引路的仆婦極看主子臉色,來時熱絡親切,回去時一言不發,疏離至極。
祁泠随着仆婦,後面跟着聽荷,她每步走得輕飄飄,落不到實處去,内心空蕩蕩,她應該快些,快些離開這處是非之地,可能回到那裡去?
祁家麼?
她借着祁家勢,擺掉了這樁婚事。可不會再自以為是。祁家除了馮夫人,還有誰會将她看作自己人?
如果她真是祁氏女,祁氏視若親生的女兒,此時此刻也不會孤零零在這處了。
壽宴日王府笑聲宴宴,花團錦簇,今日卻靜悄悄的。來往下人垂目輕步而去,極盡奢靡之地,靜得泛着幾絲死氣,花牆依舊開得燦然,不過換了一批花而已。
祁泠無意望去,一位夫人牽着孩童走在池邊小路上,夫人穿着白色宮服,發間無飾宛如缟素,牽着的孩童衣着富貴,後面浩浩蕩蕩跟了些丫鬟婆子。
似乎是那位可憐的郡王妃。
忽而,身後腳步聲沉重,腰間玉組佩發出碰撞的響,快步趕上,斥一聲,“站住。”
祁泠心裡一緊,垂下眼簾,轉身過去,側身請了皇子安。
楚徇遲遲沒有讓她起身的意思,走到近處,圍着她細細打量了一圈,“本宮原以為你是個聰明的,可沒想到……你這麼回去,不會受家中責罰?
“呵……還是你以為,今日在王府發生的事,祁家無人知曉?你的好兄長,可還會護着你?若我沒記錯,他今日可在祁家,早上送去的禮,是經由他手下人取進去的。”
祁泠站直了身,擡頭望去,神情微斂,褪去溫順,她已然知曉溫順無用,在旁人看來是軟弱可欺。
隻見楚徇唇角詭異地揚起半分,嘲諷的模樣,咬字時聲音輕緩,帶着尖銳欲刺破人心的惡意。
若盧肇月未提前将真相告知她,恐怕她此刻真會被這幾句話擊潰心神。
她的身世,祁家許多人知道。可那些人不是主子,便是主子身旁的比較親近的奴婢。這件事在家中說,在家中鬧,不約而同沒傳出去。
隻說她是來曆不明的養女。
當初盧家也不知道。
若想一件事被人知道,自然有千百種辦法。杜仙露就偏巧在壽宴當日知道了,匆匆去尋盧肇月,正是要說此事。
發生在瑞安王府的事,五皇子也順勢知道,她的身世便不再是秘密。
盧肇月還與她說了五皇子身世。他生母是随行服侍的女婢,有孕後被接進府中,生下他就死了。因此,他幼時被士族子弟鄙夷、輕賤,内心極恨。
如今皇族和士族為首的幾大家族之間有一個微妙的平衡。楚氏皇族欲将其除去,可才經兩朝,根系尚淺,還是一部分世家捧出來的皇族,不足将其覆滅。
而士族幾大家已對楚氏心生忌憚,彼此聯姻,樹大根深盤根錯節。雖被皇室掣肘,不如從前肆意可在朝中說一不二,到底還有幾分特權,誰家也不願舍棄安穩,做出頭鳥。
新帝已老,等到三皇子或是五皇子上位又是一番新情形了。
要是有個嫁去皇室的女兒,孕育子嗣,不說給家中通風報信,也總歸能緩和關系,留條緩和關系的退路。
可這樣的家族女,一朝生變,即為家中棄子。
楚徇道:“本以為你與本宮一同,是其中異類,會厭惡他們。那些人故作清高,行盡虛僞之事。本宮好心,欲将你拉出祁家,你不但不領情,反踩本宮一腳,打定主意與其同流合污。”
他話音落下,上前一步,擡手欲捏住祁泠下颌,被祁泠偏頭避開,又聽他一聲冷哼,“且看祁家能護你到幾時?待到彼時——”
“定令你後悔今日所言!”
楚徇拂袖而去,走前意味深長地望祁泠一眼。隐忍又倔強,隻會令人更想折去她的傲骨,看她哭泣求憐的模樣。
兀自無言回了祁府,比來時更壓抑。下馬車之後,祁泠同跟着她的聽荷道:“你回去禀老夫人吧,我先去一趟琅玕院。”
聽荷憂心望她,到底還是轉身去瑞霭堂回話,這也是老夫人意思。而祁泠獨自走向琅玕院,這段不遠的路足夠她将一切想清。
不管别人說,她親耳聽到才是真切。所以,她要去親口問問祁清宴——
他所做的一切,意在讓她為家族獻身,去五皇子府做妾嗎?
走到院前,見到沉弦。
沉弦尚不知道發生何事,歡歡喜喜迎上前去,“三娘子來的可巧,郎君今日在呢!不過謝郎君比娘子早來一步,娘子候上片刻,我先進去報于郎君聽。”
“嗯,去吧。”
祁泠尚且能維持平靜,想着沒什麼好委屈的,世間到底沒有白得來的好,是她犯傻。隻是想起往日,鼻尖發酸,胸腔被澀意填的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