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從茂密的桃林中飛出一個血紅衣衫長發女子。
幾乎在看到她的瞬間,史季跪在了地上,眼角落下淚珠:“穆……穆娘。”
那鬼因他的哭聲身子抖動了一下,但還是隔空掐住他的脖子将人提了起來。
“咳咳。”
史季雙手抓着脖子周圍想緩解窒息的痛苦,眼睛卻緊緊看着惡鬼,平視時他終于見到了那張眉眼熟悉但下半部分已經被砸得稀碎的臉,他的眼淚又滾落下來。
但這次,少了懼意。
“穆娘,”史季艱難地發出着聲音,“穆娘,你還認得出我嗎?對不起,是我辜負的你。是我貪圖富貴,是我沒擔當,是我害你丢了性命,都是我……都是我害你落得這般田地……”
在他的話中,對方鬼的頭微微歪動,眼眶中竟流出血紅的淚水。
史季眼睛逐漸模糊,就在他以為自己要死去時,一劍飛來擊開了惡鬼。
“啊!”那惡鬼被劍氣擦傷,墜落在地上。
史季沒了支力也掉落下去,但兩個身影一左一右提着他平穩落在了地上。
“隻是暈過去了。”莫遲暮看看身邊的人。
宴衡修邁出一步,佩劍回到手中:“這惡鬼才吃下那麼多人,現在魔氣了得,莫小店家要小心。”
“嗯。”莫遲暮将史季扔到一邊,掏出了懷中的符咒。
兩人沒有示意,卻在同一瞬間向惡鬼發動了攻擊。
那惡鬼趕緊飛身躍起,背後生出無數血色飄帶,迎上兩人。
霎時間,火光遍天,兩道靈氣矯健穿梭在血帶之間,逐步向惡鬼本體靠近。
惡鬼眼中出現了慌亂,它能感覺到自己與他們的差距,這場硬碰硬的打鬥它絕對赢不了。
它合攏起雙手,血淚順着手肘展開瑰麗的紋路,流向四方。
地上的桃林突然發生巨變,在莫遲暮和宴衡修還沒反應過來時,生長出枝條将他們向下拖去。
“莫小店家!”宴衡修第一時間看向了他,周身靈氣焚燒盡桎梏,飛身斬斷困住莫遲暮的枝條,接住了人。
莫遲暮緊緊抓住宴衡修的肩膀,感覺自己身體和能力真是大不如前,一小小束縛現在都無法輕易掙開。
在他們落地的同時,周圍桃林發生巨變,錯位交互迷霧漸起看不清路來。
“史季!”莫遲暮眼睛看向前方,一抹鬼影如蜻蜓點水掠走了地上的人。
他想前去阻止,突然一顆大樹擋來。
好在宴衡修及時抓住了他的胳膊:“莫小店家,小心。”
莫遲暮蹲下身子,感知起周圍氣息:“是幻境。”
宴衡修放出追蹤紙人,那小東西飛到空中頓了會兒找不到感應,掉落下來。
“不行,有結界。”
莫遲暮神情凝重,這種幻境本身并不是多強,找到出路卻非常消耗時間,等他們破鏡出去恐怕史季隻剩下骨頭渣兒了。
“莫小店家,”宴衡修向前一步,“稍避一下。”
“嗯?”莫遲暮不解。
隻見宴衡修念動咒語,周身靈氣旋轉彙聚,一道極強的靈力以他為中心爆開。
霎時間,樹摧霧散,莫遲暮因受庇護勉強站在原地,頭發衣角漱漱翻飛,擡起衣袖護住了臉。
等他再放下手時,四周幻境已燃起熊熊烈火,那些因幻術而生的桃樹正迅速焚滅。
莫遲暮直接傻眼了,靈力深厚也不能這麼壕無人性地用吧,真是一場簡單粗暴而極其奢華的破境啊。
“這邊!”宴衡修眼睛猛然睜開,抓住莫遲暮的手向右飛去。
河水流動不息,岸邊血衣垂地的惡鬼舉着陰森利爪,另一隻手緊緊提着跪在地上的人的領口,可那隻舉着的手卻遲遲無法落在那脆弱的脖頸上。
“穆娘,穆娘,”癱跪的人抽噎着,仰頭望着那張如今已十分可怖的臉,“如果殺了我能讓你解脫,就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惡鬼緊緊盯着垂淚的人,身體竟也控制不住地抽動起來,那雙猩紅的眸子中滾落出淚珠。
“啊啊啊啊啊!”它咆哮着,舉着的手上擡做蓄力的準備。
史季最後看了她一眼,閉上了眼睛。
“噗呲!”
可史季沒等來拿插進脖子的利爪,有什麼液體落在了他的臉上。
他緩緩睜開眼,那揪住自己領口的手漸漸松開,一把長劍直穿惡鬼身體,從尖尖與惡鬼嘴角流出血水。
背後,莫遲暮與宴衡修落在地上,惡鬼磨魄已碎,他們也沒再靠前。
惡鬼本由氣來,也漸漸化氣消散。
它看着身前的人,擡起手像是還要努力一下殺掉史季,可最後落在脖子上不知是不是已無力氣卻成了撫摸。
劍落下地,插進濕潤的泥土,惡鬼拔除。
“啊啊啊啊!”劍前跪着的人,埋下頭嚎啕大哭起來。
莫遲暮忍不住搖頭歎息,覺得現在還是不要前去打擾好。
但當他轉過頭看向宴衡修時,竟在他臉上也看到一絲感傷。
“我們,”莫遲暮拉拉宴衡修衣袖,指了指後面适合坐的大石頭,“要不給他一點兒時間,先坐一下?”
“嗯。”
莫遲暮很貼心地用衣角擦幹兩塊地方,面朝河流坐了下來。
“本以為來不及了,”莫遲暮感慨一聲,“最終還是穆娘軟了心,怨氣化成的惡鬼竟沒下得去手。”
宴衡修看着湍湍而去永不停歇的河水,眼底如此時的夜,深邃而捉摸不透:“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或許到頭來,愛和恨哪一個更多,她也分不清。”
莫遲暮不知道宴衡修這股傷感從何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心裡竟跟着發悶,他不願在宴衡修身上看到這種低落的情緒。
“哎呀,”莫遲暮故意提高音量,打破這種沉重的氛圍,“靈修之人的責任我們已經完成,順利除鬼啦,想必玉清宗另外四仙長也已經淨化好枯井,永絕後患了。”
宴衡修轉頭看向了他,平和的目光如眼角垂淚那日,靜默麻木夾雜着一抹難掩的悲楚:“莫小店家,太愛一個人會恨嗎?”
而這句話,讓莫遲暮啞言了,問出這個問題的宴衡修不像宴衡修。
“愛和恨嗎……我不知道。”莫遲暮垂下了頭。
恨嗎?愛到骨子裡而被辜負,是會恨的吧,可到骨子裡的愛又能被輕易抹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