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灣聽着,若有所思瞥了瞥陸倉,而那孩子全程隻沉默不語地低着腦袋扒飯吃,隻有耳朵上一抹不細看察覺不到的紫紅色暴露了自己。
吃好午飯,李叔和秦姨有點事要單獨聊,江灣則被陸倉帶領回作坊那邊。
回程路上,江灣望着面前這個矮小安靜的影子,想了想,喊他的名字:“陸倉。”
男孩徒然一僵,轉身默不作聲看着她,嘴唇抿得皺巴巴的,像是在問她有什麼事。
“給你。”江灣口袋裡剩着幾枚糖果,她盡數遞到陸倉跟前。
陸倉睜大着眼愣住了,好半天才記得回神。他臉紅得能滴血,聲音期期艾艾嗫嚅說了句:“……謝……謝,灣姐、姐……”
于是話匣子就這麼打開了。
“陸倉,你說話是天生的嗎?還是……”
江灣沒說完,陸倉已經乖乖回答:“天、天生的……”
“家裡有爸爸媽媽在嗎?”
“隻有……爺爺……和奶、奶。”
“……”
盡管陸倉說話的語速很慢,但每一個問題都回答得很認真,江灣也從隻言片語裡拼湊出他的家庭情況。
陸倉是留守兒童,爸爸媽媽外出打工,隻留了年紀大的爺爺奶奶在家照顧陸倉。
江灣回憶起虞星星的話,柔聲詢問他:“陸倉,在學校有沒有人和你一起玩?”
談到這個,陸倉肉眼可見緊張起來,他再次咬緊唇,好半天才說,聲音裡的那點失落聽得分明:“……沒、沒有,……大家……都、不、不喜歡我……”
他話沒有說完,而是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江灣立刻了然。但江灣眉梢微擰,她并不覺得辛雀那些小孩子,會因為陸倉是結巴就不跟他玩。
聯想到虞星星說的“跟他玩就會倒黴”,江灣覺得裡面可能有點其他原因。
—
為了了解更多情況,江灣跟陸倉回了他家。低矮的土胚房裡,光很難照進來,顯得黯淡而破舊。
兩位腰佝偻着的老人家坐在裡邊,陸奶奶先開了口,聲音像摻了沙似的,又好像好久沒喝過水了一樣:“小倉啊,木柴還有嗎。”
聽她說了話,江灣突然發覺這位陸奶奶眼睛是看不見的。
“奶奶,我、我一會兒……就去劈。”
陸爺爺眼睛眯成一條縫,呆呆盯着角落好半天後,似乎才注意到身後的江灣。江灣連忙說明來意。
兩位老人家都非常慈祥。陸爺爺身體不好,陸奶奶盲着,所以家裡很多本該大人幹的活都落在了陸倉肩上。
陸奶奶慢悠悠地笑着:“小倉這孩子可善良了,一有空就去别人那裡幫忙。就是天生結巴呀,太腼腆了。他爸媽在外邊工作,一年隻回來一次,我兩老了病多,可苦小倉啦,小小年紀他就得做這麼多活……”
江灣認真聽着,越發覺得蹊跷。
和陸奶奶、陸爺爺聊過之後,江灣出小屋子,看到陸倉在院子裡拿着斧子,鉚足了勁,一下又一下劈在木柴上。
“我來?”江灣走到他身邊,笑吟吟蹲下問。
陸倉望着她,面上半信半疑,好像不太覺得她這麼一副斯文柔弱的樣子,會砍柴這種費力又粗魯的活。
江灣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挑眉:“可别小看我哦?姐姐我小時候啊,也是砍柴的一把好手呢。”
江灣沒有騙他。她像陸倉這麼大的時候,就經常幫外公外婆打下手。她的手不僅用來握毛筆、彈琵琶,還會用在挑生活的擔子上。
砍柴、扛米、修籬笆等所謂的粗活,對她而言就如家常,既熟門熟路,也不在話下。做這些好處就是,練就了江灣一身不尋常的力氣。
十幾歲的她,手的色澤很是瑩白,但是上邊有着因為長時間來練毛筆彈琵琶,冒出來的繭子,還有些細碎的、深淺不一的磨皮與傷痕。
陸倉相信了江灣,把斧子交給她,然後……然後就看見這個優雅端莊的女人,擺着娴熟的姿勢,刀刀精準劈開一塊柴。
陸倉看得張大了嘴,不敢置信一般。江灣連砍掉不少柴,笑笑呼口氣:“雖然有點久沒砍柴了,但是一拿到斧子,手感就回來了。”
江灣陪陸倉劈完柴搬到袋子裡,結束後,一起坐在院子門口休息。
“陸倉,姐姐看得出來,你是個很懂事很可愛的孩子。”江灣有意探話,嗓音刻意放得輕柔,問話循序漸進,“星星她們怎麼會不喜歡跟你玩呢?還有什麼别的原因嗎?”
陸倉抿嘴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江灣都懷疑他不會再吐露一個字的時候,他終于輕輕開了口:“……因為,跟、跟……我玩會……被大……大楊他們……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