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裡的男傭見江灣看得專注,便順口提醒了一句:“那位是謝家大夫人。”
在腦中飛速搜刮一陣,江灣終于回想起這人來曆。穆靈,謝望軒的妻子,謝從南的母親。
容貌上說,确實和謝從南有一些相像。
思忖于此,江灣不可避免地一并回想起謝從南當初說的那番話。
謝望軒背着穆靈,在外邊跟付書雪私通有了孩子……八歲那年,孩子的母親用了點上不得檔次的手段,讓她的孩子搬進了謝家宅子……那個孩子,就是謝薄。
付書雪,才是謝薄真正的母親。
江灣忽然發現,她似乎從沒聽謝薄提起過他的親生母親。
就像八年前的家長會上,江灣即便不情不願,也隻能幹站在江闫身邊,看他坐座位上對自己皺眉點評。而偷閑中,她偏頭掃一眼謝薄的方向,卻隻見着他空蕩蕩的座位。
那次家長會,謝薄的家長沒來,謝薄也逃了一天的課。事後,以謝薄被全校通報批評處理。
大家對此習以為常,謝薄沒個三兩天就又登上違紀名單,簡直是把去校長辦公室當成了家常便飯。
被斥責時,男生嘴上說着歉,神色卻慣是懶散又渾不在意的,像明白老師實際也拿他無可奈何一樣。老師實在氣不過,也頂多溜溜嘴皮子罵一罵、罰一罰,就過去了。
江灣同樣沒少目睹過這類場景,所以她也沒當回事。
現在想來,到底哪裡正常。
他出生在大一線的濘市,為什麼會千裡迢迢跑來一個破縣城念書?
明明他認識的人都在濘市。在邬城的時候,也從沒有人見過,他有家人陪同。
江灣顫抖了些眼睫毛。
謝薄,到底還有什麼傷痕,埋藏在不被她知曉的犄角旮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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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夫人。”男傭見她魂不守舍頻頻往外盯的狀态,好心說道,“周蕙小姐有我看着。您不用擔心。”
江灣沒有推拒,“嗯”了聲道謝。她低頭給謝薄幾分鐘發來問她在哪裡的消息回複,再柔聲跟周蕙說好幾句話,就往花園外走去。
憑着來時的記憶,江灣回到療養所附近。快走到大門的時候,她腳步不動聲色僵滞幾分。
因為那裡沒有其他人。隻有謝從南獨自一個,斜倚在牆邊,嘴裡冷冷逸出一團嗆人的霧氣。
“……江小姐?”謝從南取下燃着火星的煙,眼睛危險地半眯起來。
江灣隻覺心頭漂蕩起一股不詳的預感。她平靜點頭:“謝先生。”沒有多說一個字,便踩步要走。
謝從南不費吹灰之力便透辟她的心思,嘴角淡諷着勾起:“江小姐倒也不至于避我若蛇蠍。”
“對您的話,自然要如此。”江灣冷淡回怼。
謝從南不在意,倒是挑飛眉目,出其不意道來。
“謝薄在這個地方,最惦記的兩個人,江小姐知道是誰嗎?”
謝從南一句話,便能重蹈覆轍。讓江灣再次滞下了腳步。
“一個是躺在裡面的老頭子,一個是他的母親。”
謝從南語調閑适:“他本來該恨謝家所有人的。會有謝老頭子,我猜,大約是謝老頭子當年對他起了憐憫,發善心把他送走吧。”
“不過現在,他牽挂的人幾乎都要不在了呢。”
謝從南說着說着,突然就笑了出來。愉悅的笑容挂在他那張臉上,隻在愈發暴露着某種兇戾:“你不知道吧?他媽怎麼死的?”
“他媽有精神病,知道我爸和我媽是真正一對就變成那樣了。真可笑啊,明明他媽才是插足别人家庭的小三。”
“他媽犯精神病了,成天拿菜刀跑街上要砍人。謝薄阻攔?他那個時候五六來歲,想攔又能攔個屁。”
謝從南啧啧:“後來,後來是他媽一天發病跑大街上,被車給撞死了。謝薄那個時候啊,就眼睜睜看着他媽給碾成肉泥了,腦漿、腸子流了一地。”
聽見這話,江灣耳邊暴烈地嗡鳴起來。她側目而視謝從南,指甲深深嵌入掌肉裡。
不遠處,有急促的腳步聲斷斷續續響起來。
謝從南卻還在喋喋不休,眼眸裡綻着癡癫異常的光亮:“他愛的兩個人,到頭來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啊!”
“謝薄,就是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災星!一個惡心至極的私生子!他到底有什麼資格?”
謝從南情緒激漲得似火山沸騰,隻一瞬,又猝然沉默下來。
他嘴角詭谲地揚起一絲笑,聲音慢悠悠的:“這就是謝薄的真面目。江小姐,我醜話說在前頭,再不遠離謝薄。”
“我可不敢保證,你的下場,會比先前好到哪——”
謝從南的聲音阒然而止,是出現在眼前的謝薄,猛地沉沉一拳打在他臉頰。
力道過重,謝從南毫無防備,趔趄着撞倒在後邊的花壇裡。
“謝從南。”
謝薄聲音有如冰川封凍過一般,寒晦至極,“跟你的賬,我遲早會一筆一筆算回來。”
謝從南口腔裡盡數充斥着血腥氣。他發僵着臉,嘴角嘲肆,緩緩扯出一個笑。
變故猝不及防,江灣愣愣望着,謝薄往她的方向走過來。那對桃花眸,曾經情态飽含缱意,此刻疏冷一片。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