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屋檐下,看着透明雨珠滴滴嗒嗒落地,一齊讨論不着邊際的事情。遠處翠綠入眼,菟絲草緊緊纏繞大樹,正如他們的話題件件都圍繞“以後”。
這對殷鶴其實挺新奇,“以後”總是與“理想”、“計劃”這種詞彙息息相關。殷鶴沒有理想,也并不喜歡做計劃,他自認為是沒有以後的孩子。戚韓真或許比他好一些,但肯定也強不到哪裡去,畢竟在這個地方,健健康康地長大都不容易,何談“以後”呢。
沒有人聲,沒有車鳴,隻有清新草香和泥土氣息,兩個沒有未來的孩子、兩個陌生的靈魂,在雨幕中漸漸結交。
和戚韓真跑出來隻是一時興起,此刻殷鶴才真正決定徹底逃離。要考慮的東西其實是很多的,殷振海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被抓回去的話後果不堪設想,理智告訴殷鶴趁事情還沒發酵之前主動回去是最優解。
可人總是沒法聰明一輩子的,殷鶴也不例外。他犯了回傻,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樣撒性子,像所有他厭惡的人一樣懷揣着可笑的僥幸心理,捂着耳朵躲在這一方破漏天地。
經過抉擇,他們計劃攢夠錢離開這裡去遙遠的西部,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城市重新生活。
外面很快因為他的失蹤鬧得天翻地覆,街上整日不幹正事的流氓有了組織,專在街上逮身形相似的小孩盤問。戚韓真被抓了一次,很艱難地蒙混過關,于是有所顧忌,不敢再堂而皇之地上街擺攤做小生意。經過多方轉折,終于找到家花店願意收他做學徒,白日就躲在店裡,上下班路上格外小心謹慎。
殷鶴原也想幫忙,無奈街上随處可見他照片,哪裡都去不得,隻能縮在破屋等戚韓真回家。
花店下班不算早,戚韓真到家大多時候天都很黑了。他總會給殷鶴帶一枝花,每天都不同,主要取決于當天店裡剩下什麼。
戚韓真在那裡學了不少,插花、編繩,都是讓花束變漂亮的技巧。他腦袋還算聰明,手卻笨,學這種精巧的手藝總是很慢,沒法和店裡其他學徒比。俗話說勤能補拙,笨鳥先飛。戚韓真聽進去了,上下班路上經常随手折幾根野草練習編繩。因此殷鶴每天收到的花都是獨立的,帶着草繩結的。
獨自在家很無聊,殷鶴會拿出戚韓真給他買的紙筆,考慮如何教他讀書寫字。戚韓真沒念過書,一些最基礎的字都是早些日子賣報紙時自己看着學的。
他還挺喜歡這份工作,沒有顧客時可以自己坐在角落研究。可惜近幾年網絡興起,沒人再買這種紙質刊物,戚韓真隻能被迫轉業。
面對殷鶴的私人教學,戚韓真展現出了強烈的興趣和熱情。殷鶴第一回做老師,倒也頭頭是道。破屋沒有燈,所幸蠟燭很便宜,一支就能用很久。點燃後就放在石像手心,照亮這一小片天地。再把從垃圾桶撿來的三條腿的小矮桌支起來,這裡就成了專屬于兩人的夜校。
至于書,都是花店裡用來裝飾的道具。店長大方,允許戚韓真晚上帶一兩本回去。大都是些外國詩集,或者童話故事,不算晦澀難懂,但也十分脫離他們的現實處境就是了。
有一回帶回來的是一本英文詩集,睡前殷鶴念給他聽,戚韓真忽然問:“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啊?”
翻頁的手停頓片刻,蟲鳴陡然入耳,殷鶴不以為然道:“有嗎?”
“有呀有呀!”戚韓真來了興緻,一骨碌爬起來,挨着殷鶴盤腿坐直,“連英文都會說。還有那些書,每一本你都能看懂。”
“我慢慢教你,你很快也可以。”
石像手心燭火飄搖一瞬,殷鶴合上書,起身把蠟燭吹滅了,回來時順手把戚韓真按着躺下:“不是困了嗎?睡覺吧。”
戚韓真順着他乖乖躺下了。兩人肩抵肩,清冷月光下,他們都能聽見彼此呼吸。
戚韓真睡意全無,又開口:“那你是誰教的?”
耳邊安靜兩秒,很快傳來回應。
“我母親。”
特殊的兩個字紮住了戚韓真的關鍵詞,他偏頭正對殷鶴側臉,正欲開口卻被打斷。
殷鶴早料到他要問什麼:“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