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韓真挂掉電話,毫不猶豫點擊彙款。不管怎麼說是他違約在先,說好三天内結尾款,結果拖了這麼久。現在也沒心思計較查到的真假了,先把這件事結了再說。
彙款成功的提醒彈出後,戚韓真松了一口氣,剛準備息屏,又一個電話擠進來,像約好了般。
這回倒有來電顯示,是張甯。想來隻能是工作上的事。接通後果然如此,張甯人在酒局,跟他催要一份合同。是幾個月前就有規劃的生意,先前一直是戚韓真在跟進,拟好的合同和相關材料都放在他那邊,這段時間他焦頭爛額沒顧上這些,沒曾想張甯一個人趕了這麼多進度。
聽着電話那頭好友明顯醉醺醺的聲音,戚韓真有些過意不去,公司上下無人不知張甯不愛喝酒,這段時間他一直沒去公司,張甯承擔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工作量。懷揣着這種愧疚,戚韓真連忙應下,立馬換衣服出發送合同。
合同和材料都在家裡,他得先回家取再趕去會所,所幸三個地方距離得都不算太遠。攔了輛出租車,二十分鐘後到達家樓下。上樓時戚韓真居然有種詭異的陌生感,推開門後這種陌生感很快又轉為酸澀的熟悉,這幾周都沒人回來,家中陳設還保持着兩人出發前的樣子,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戚韓真沒空感傷,直奔卧室。他依稀記得自己最後把東西放在了床頭桌上,可将卧室所有桌子抽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瞧見合同蹤影。戚韓真摸着脖子納悶。
難道記錯了?
瞥一眼時間,離接到電話已經過去了大半個小時,從家趕到會所還需要時間,沒工夫耽誤了。戚韓真打開電腦,書房是有打印機的,不出意外的話那些東西電腦裡都有備份,直接再印一份好了。
戚韓真簡單浏覽一遍确認該有的都有,直接來到書房開始打印。合同挺厚,還有些必要的材料,林林總總加起來東西不少。為避免遺漏,保險起見戚韓真把整個文件夾的内容都印了一遍。打印機嗡嗡作響,盡職盡責地工作,戚韓真一一裝訂好,拿上東西出了門。
到會所的時間卡得剛剛好,張甯看見他面上一喜,忙迎上來。戚韓真把東西遞過去,張甯腦袋還暈乎乎的,都不太能站直。戚韓真看他抖着手翻了一遍,也不知道還看不看得懂字。出于擔心和對談生意的謹慎,選擇留下來和他一起交涉。所幸後面的一切都很順利,雙方都對條件很滿意。
簽合同時對面代表卻忽然眉頭一緊,指着旁邊一張材料道:“這是?”
戚韓真看過去,張甯也把腦袋湊過來,周身瞬間被酒氣包裹,戚韓真感覺自己也暈了,不然怎麼會看見這麼……
“這是……”
他率先反應過來,把那張紙收好,略帶歉意道,“不好意思,來的時候匆忙,不小心把别的資料混進來了。”
剛剛已經仔細看過了合同内容,并沒有問題,是以合作對象并未把這個小插曲放在心上,随意擺擺手示意不打緊後大筆一揮簽下自己名字,今晚就算是暫時告一段落了。
兩方人客客氣氣地分手道别。戚韓真肩負送殷鶴回家的任務,一路上卻始終心緒不甯,時不時摸摸兜裡那張被折起來的A4紙。好幾次想在車上打開,臨最後一折時卻又生出未知的恐懼,再動不得。
方才談話時張甯還能僞裝,現下就他們二人那點德行瞬間暴露無遺,神志不清地拉着他胡言亂語。都是些無意義的醉話,戚韓真心裡又有事,自然是左耳進右耳出。
直到醉鬼忽然提到某個關鍵人物。
“你說什麼?”
戚韓真搶過話頭,擰眉看向一旁醉醺醺的好友。
張甯還迷糊着,說了下句忘了上句:“誰?什麼什麼?”
戚韓真神色凝重,一字一頓:“你剛剛說,殷鶴,他怎麼了?”
張甯眯着眼回憶良久,一拍腦門:“對!太可怕了!就是他!殷……小殷總?……殷鶴!就是他!”
他話說的颠三倒四,情緒倒飽滿,重音明顯:“可怕!太可怕!那天……那天,他一直跟在車後面!你突然暈了……然後他就直接從雨裡面鑽出來!”張甯狠狠揮了下胳膊,“就這樣!這樣一把給我推開了……他一直,一直……他,他……他跟蹤!尾,尾,尾随!!可怕……太可怕!!”
即便醉得不省人事,回想當天殷鶴模樣,張甯還是遍體生寒,語無倫次半天最後恨恨總結:“簡直……簡直跟鬼一樣!要把我殺了!!”
戚韓真乍一聽還有些觸動,看張甯手舞足蹈半天反而平靜下來了。
多半是張甯誇張的,先不說跟蹤,殷鶴像鬼?滑天下之大稽!張甯是鬼殷鶴都不能像鬼!
而且殷鶴最讨厭下雨天了,怎麼可能不帶傘跑出去淋雨,估計就是來接自己,沒想到在路上偶遇,看見自己暈了心生慌張才被淋到了,張甯就會搞浮誇。
戚韓真一遍遍在這樣心裡重複,卻按耐不住心裡對紙張越發強烈的好奇。
張甯家是指紋鎖,倒是方便了戚韓真。他輕松開門把人抗進卧室丢到床上。熟悉的環境帶給張甯安全感,慢悠悠翻個身,腦袋一歪就睡了過去。
戚韓真沒再多管他,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夜已深,沒了張甯胡言亂語,耳邊猝然安靜,心中話語便放大數倍,直叫他打開紙瞧瞧。
戚韓真忍了又忍,最後還是沒耐住,把水杯往桌上一擱,掏出兜裡疊成方塊的A4紙。
其實方才在會所短短撇過的那一眼他已經看到一些,這張紙是誤印的私家偵探發給他的文件。事到如今本不該再對這些前塵往事多加挂懷,可是他剛剛……他剛剛……
戚韓真無意識收緊手指,A4紙邊緣被不小心捏破些許。
或許是看錯了。畢竟會所的光是暖黃色的,他隻是掃了一眼,漢字裡相似的字有那麼多,看錯很正常。
屏息沉思片刻,戚韓真打開翻手打開最後一折。不過半分鐘,他的指尖就發起抖,像是連這薄薄一張紙的重量都無法承受,需要雙手捧起,他身子緩慢而無力地彎塌下去。
上輩子乃至這輩子……給他提供證據的居然都是同一個人……同一個……
莫大的惶然籠罩了他,眼淚比悲傷更先湧出,砸在滿是褶皺痕迹的紙上,留下難以磨滅的濕印,卻遠不及他心中痕迹深刻。
牆面冰涼,戚韓真後背緊貼着,自己好像也成了一塊冰。一塊冰把自己縮成一團,試圖留住心窩僅存的一點溫度,隻能是徒勞。水洗過的眸子是透亮的黑,蘊含深重的苦痛與絕望。指尖發白,A4紙被他緊緊攥在手心握成一團。他知道他或許再也沒有勇氣打開了。
“傻瓜……”
寂寞冷清的夜裡,有人哽咽着開口,重複好幾遍,也不知在說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