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icu後殷鶴的狀态很快恢複穩定，他安靜地閉着眼，胸口呼吸起伏，眉目放松，睡顔恬靜美好，也不知夢裡究竟有什麼，吸引他遲遲不肯睜眼回歸人間。

相比之下戚韓真更像一個無法痊愈的病人，無形的痛楚吸幹精氣，他面容憔悴，開始變得沉默寡言。殷鶴被轉出icu後他仍是像往常一樣貼身照顧，隻是護士再沒聽見病房裡傳出過自言自語。

不過短短幾天他便瘦了一大圈，護士看得心驚，想起那日情形生出些内疚，後悔自己話說得太過分。她工作時間并不長，正因此缺乏經驗，總是過分關心病人又過度苛責自己。看見戚韓真一雙黑黢黢的眸子沒有光亮，她心裡也難受得打緊。

百般糾結，這天中午她終于下定決心去開導戚韓真。為此她特意趁午休時間出去買了塊小蛋糕。

蛋糕是草莓流心的，外面看粉粉嫩嫩很是漂亮，切開卻有些吓人了，流心往外湧出時像鮮血，力度也沒控制好，溢出托盤弄髒了桌面。

護士有些局促，一邊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找抹布清理。戚韓真搖搖頭說沒事，接着伸手用手指蘸了一下桌面那點流心放到嘴裡，仔細地含了一會。

護士瞧見急忙道：“哎，别！桌上髒！”

戚韓真聽見了，卻答非所問，含着手指朝她輕輕抿出一個笑：“好吃的。”

完全是小孩子的姿态，由一個成年男子展現出來其實是很可笑的，但護士完全笑不出來。

她沉默兩秒，走過去用抹布把桌上剩下的流心擦幹淨，然後用刀叉仔仔細細将蛋糕切好，一人一份。

她嘗了自己那份，奶油很細膩，草莓也很新鮮，甜味适中，的确是很好吃的。

“謝謝你。”

“對不起。”

兩人同時開口，護士一愣，猛地擡眼看向戚韓真，對面人神色不變，并沒擡頭，小口小口地抿勺子裡的奶油。

護士先反應過來，擺擺手：“沒事的，不用謝我，今天本來就是我要吃蛋糕的日子。”

戚韓真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她那一句對不起，聞言很自然地追問别的：“你生日？”

護士搖搖頭，想緩和氣氛，索性同他閑談，笑着分享自己生活：“也不是，就是上班挺辛苦的，所以決定每兩周犒勞一次自己。既然都犒勞了，那肯定要選自己喜歡的東西嘛，我從小就很喜歡吃甜的，蛋糕、糖果這種，不過這些都不能經常吃，不僅壞牙齒還會長胖，所以幹脆設為犒勞獎勵，既能降低負罪感還能增加工作動力。”

氣氛緩和卓有成效，戚韓真安靜聽完後很快給予認同。他盯着勺子上的奶油沫說：“嗯，我也喜歡……甜的。”

護士點點頭：“你看着就像經常光谷甜品店的那一類人。”

戚韓真沒有否認：“偶爾會逛，但很少吃。”

“那你還……挺自律的？”護士吃掉自己最後一顆草莓，忽然注意到戚韓真那邊草莓一顆未動，奶油倒是吃了個精光，“你不喜歡吃草莓嗎？”

“不喜歡。”戚韓真的目光很奇怪，好像在很認真地看着什麼，又好像沒落在任何一處。

他思考了一會，慢慢道：“我不喜歡……顔色太花哨的食物。”

“顔色？”護士感歎，“因為顔色挑食很少見了。”

說罷她忽然笑起來，眯着眼睛很得意的樣子：“不過我還是見過！兩個月前，我還在實習的時候在兒科待過一段時間，我印象裡有個小孩，他就是不吃黑色的食物。”

戚韓真興緻不高，卻還是捧場道：“為什麼？”

“因為怕黑？哎呀我也不清楚，一開始他父母以為是孩子身體哪裡出問題了，查清楚沒有疾病後就送到外面看心理醫生了，後面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了。”

護士停頓片刻，轉頭問戚韓真：“那你又是為什麼不吃顔色鮮豔的食物？”

戚韓真吃完奶油開始吃面包胚，始終沒動草莓，聞言如實道：“越鮮豔的東西，越可能有毒。”

護士疑惑：“毒？”

“嗯……比如蘑菇，漂亮、五彩斑斓的，通常都不可食用。相反那些白色的，模樣平平無奇沒有花紋的會安全許多。”

護士沉默片刻，認同道：“……那倒也是。”

她思索片刻，合理推測：“你看見五彩斑斓的食物就會聯想到毒蘑菇，所以會産生反感，不想吃？”

戚韓真斂眸沉默片刻，那顆紅豔豔的草莓趴在淺色的面包胚上，十分抓人眼球，卻半分不入他眼。他腦中的不是草莓也不是毒蘑菇，而是一把在陽光下五光十色的玻璃糖紙，還有化了滿手的彩色硬糖。

“……差不多。”他低着頭，避開護士的眼睛。

護士沒有察覺，繼續自己的思路：“這應該也算一種心理障礙吧？你是誤食過毒蘑菇嗎？留下心理陰影了？”

“沒有。”

護士奇道：“那怪了，無緣無故的？”

戚韓真沒再回答，一口口吃掉面包胚。面包松軟香甜，沾着殘餘的奶油，十分可口。戚韓真大腦短暫被這種甜味裝滿，一時間忘記言語，忘記憂郁和苦楚，忘記開心、笑和呼吸。

被他忽視許久的胸中鎖鍊忽而隐隐震顫起來，帶起酸澀的癢意，爬上眼眶，讓他生出想落淚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