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昭奕右手持茶杯,邊抿茶邊遙望小郗若的院子,司韫有種直覺,戲中人不止他和郗若兩人!
段昭奕望着小郗若的院子,突覺口中茶水帶澀:“讓人把茶換了,茶水涼了。”
仆人上前捧起茶壺,臉色微滞,但他什麼都沒說,讓夥計重新換了壺熱茶過來。
段昭奕自斟一杯,抿了一口,突然扯出一抹笑,茶水燙熱,茶苦口苦,但其實茶不苦口不苦,苦的是心。
司韫想向郗若打聽關于段昭奕的事,正斟酌着要不要開這個口,眼前一片漆黑,随之而來的場景異常熟悉,仍是在段相府内,小郗若當有17、8歲了,她磨磨蹭蹭地在院子裡踱步,似乎在盡量拖延時間。
但路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即便慢得像蝸牛挪爬也總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小郗若愁苦地停在一間房間外頭,過了半晌才一步一頓近前擡手準備敲門,突然她眉頭緊鎖,貼着房門側耳傾聽。
眼見她臉色漸轉煞白,死死咬住下唇,末了整個人都在顫抖,過了須臾她突兀跌坐在地,随即跌跌撞撞繞到附近的假山後頭躲藏起來。
房門被往内拽開,段昭奕自房内信步出來,左右察看,突然目光定格在假山,司韫疑惑地望向假山,透過假山下的一個小孔洞能清晰看到小郗若的裙擺。
房内有道低沉威嚴的嗓音問:“奕兒,是誰在左近?”
房内的定是段相無疑了!出乎司韫意料,段昭奕轉身回房,反手帶上房門,随後房内傳出他的聲音:“爹,外頭沒人,許是野貓鬥架不小心落地發出的異響。”
段相過了片刻才沉聲道:“嗯,奕兒果真長大了。”
這話說得相當耐人尋味,段相必然知道段昭奕沒如實相告,卻沒當面揭穿,反而拿話敲打他,司韫斷定段相絕不簡單。
小郗若自假山後緩緩探出頭來,确認附近沒人,急忙踮着腳尖快步逃離。
她像是失了魂一般在相府随處遊蕩,司韫見狀忍不住問郗若:“你當時聽到了什麼?”能令心智堅韌的她彷徨無措到這境地,絕非小事。
郗若瞥他一眼,啧聲道:“你這人不知道看電影不能劇透嗎?劇透會沒朋友的!”
他也不喜歡看電影前被劇透,但這是電影嗎?這是她的生平,看電影能快進後退,他想看哪兒就看哪兒,想不看也可以跳過,哪像當下,隻能一幀一幀畫面觀看,一分一秒地緩慢接近真相,害他抓心撓肝般煎熬。
郗若毫不體諒他的心情,拽着他坐到湖邊,看湖中的荷花随風搖曳,司韫眼看段昭奕走近水榭裡垂首端坐的小郗若,忍不住道:“郗若,我得過去看電影了。”
郗若先還繃着臉,琢磨着挖苦他兩句,聞言一個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這會兒再繃臉也不合适,于是很配合地松開手:“你去吧,我可不去。”
司韫望見那頭兩人已經攀談上了,不及多言,匆匆撂下一句:“你在這兒等我!”人已經跑遠了。
司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索性坐在小郗若旁邊,還沒來得及緩口氣,便聽見小郗若啞着嗓子問:“若是我答應嫁給你,你當真會遵守諾言?”
司韫驚愕得連呼吸都屏住了,他們剛剛談了什麼?段昭奕許諾了什麼?不,不對,應當是小郗若在房門外到底聽到了什麼?
段昭奕眼裡閃過一絲苦澀,而後神情自若道:“嗯,我說話算話。”
小郗若臉色煞白幾分,她垂着眼簾,司韫無法自她眼中窺見她内心的掙紮,但他看到了她絞衣裳絞得發白的指節,過了許久,她聲音顫抖道:“我……明天再答複你。”
小郗若這會兒是真丢魂了,她神情恍惚回到将軍府,不知不覺來到小郗毓的院前,到院門口的刹那她猛然回神,轉身想離開,才邁步又滞住了,杵在院門外許久,司韫不知道此刻她心裡在想什麼,但她給他的感受壓抑到近乎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小郗若深深呼吸,用力揉了揉臉,轉瞬臉上挂上了招牌笑容,她推門跨進院子:“義兄,我回來了!”
小郗毓随即打開房門迎上來,笑問:“今天累不累?”
小郗若搖着頭道:“不累,我在水榭坐着賞荷呢!”
小郗毓引她到院裡的石桌旁坐定:“渴不渴?要不要飲茶吃點心?”
小郗若拉他坐下:“别忙活了,我有事要問你。”
小郗毓依言落座,信口道:“嗯,你問。”
小郗若微蹙眉頭,頓了好一會兒才斟字酌句道:“義兄,你可曾想過娶番邦姑娘?或是、或是到番邦謀求一官半職什麼的……”臨了話尾,聲音低的幾不可聞。
小郗毓眉頭緊皺,打量小郗若半晌,小郗若回避他的目光,補充了句:“我們得為将來留後路不是?”
小郗毓沉默良久才答話:“若若,我義父是鎮守邊塞的郗将軍,即便我真心實意投奔,又有哪國願意相信我、接納我?況且我作為乾國人 ,豈能投奔番邦?更别提娶番邦女子為妻了。”
小郗若似乎早預料到他的決定,臉上并無異色,笑了笑道:“是我沒考慮周全,那我先回院子了。”
小郗毓若有所思地目送着小郗若步出院子,腦海浮現出她最後的笑顔,久久難以釋懷。
小郗若并沒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進了郗将軍的書房:“爹爹,我有一事讨教。”
郗将軍撂下手頭的軍務,笑道:“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小郗若撒嬌道:“爹爹,您可曾想過卸下将軍一職,過尋常日子?”
郗将軍挑眉,沒弄明白這丫頭今天唱的是哪出,他長長地唔了一聲,反問:“可是嫌爹爹過往沒空陪你?”
小郗若搖頭,有點急切道:“我就是想知道爹爹日後有什麼盤算,您快說嘛!”
郗将軍斂容鄭重地說:“若丫頭,爹爹會一直守護邊塞,直到埋骨在那裡。”
小郗若聞言怔了一下,半晌後蓦地釋然一笑:“爹爹投身于鎮守邊塞,我沒這能耐,隻盼爹爹和義兄安好!”
郗将軍莫名其妙,不待他追問,小郗若已經一陣風似的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