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秋停恍惚了一下。
二十年。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和陸瞬認識快二十年了嗎…
“賀秋停,我剛剛做夢了。”陸瞬的背往下滑了滑,他躺到枕頭上,舒服地活動了一下脖頸,在黑暗中閉上眼,輕輕笑,“夢見小時候,我們踢球。”
陸瞬的聲音軟下去,說得極緩,尾音拖得老長,好像下一秒就要睡着似的。
黑暗模糊了現實和幻象的邊界,能讓人放下戒備,消去棱角,忽視那些束縛人的道德與原則,一切都從内心深處的直覺出發。
就好像還在做夢。
“夢裡,大家都把球傳給我,隻有你站在一邊,不理人。”陸瞬夢呓般地呢喃,臉在枕頭上蹭了蹭,聲音有些蒼涼,“所以說啊,夢都是反的。”
賀秋停全黑的視線裡,緩緩照進了一束迷離的光暈,朦胧之中,他看見了許多年前的那片足球場。
那時候的陸瞬剛上小學一年級,個子還很矮,小臉肥呼呼的,白白淨淨的,像個小團子。
小團子喜歡踢球,穿着一身過萬的定制服裝,跟在比他大好幾歲的男孩子們身後,睜着雙雪亮的大眼睛追着球跑。摔得滿身是泥也不嬌氣,抹了抹臉又爬起來繼續追。
除了賀秋停,沒人願意傳球給他。
大家對這個每天坐着勞斯萊斯幻影來球場踢球的小少爺心生妒忌,聯手孤立他,不僅不給他傳球,反倒變本加厲地用球溜他,甚至把球踢到他的臉上。
然後一旁觀戰助威的兩個管家就會驚呼着放下攝像機和飲料,沖上前,誇張地去查看小少爺的傷勢,順便找到熊孩子們的家長理論施壓。
時間久了,就更沒有人願意和少爺玩了,除了賀秋停。
賀秋停隻比他大兩歲,卻長得很高,長腿跑的很快,球踢得也很好,截過球後會第一時間傳給陸瞬。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他沒有多喜歡跟陸瞬玩,隻是覺得自己年長一些,不該欺負小孩,也不該任由那些人去欺負他。
僅此而已。
他不覺得自己做了多麼不得了的事,認為那不過就是舉手之勞罷了,沒想到會被陸瞬記這麼多年,三天兩頭就要拿出來感慨一番。
不知道為什麼,頭和眼睛好像沒那麼疼了,胃裡的痙攣也舒緩了許多。
賀秋停按在胃上的手松了松,側躺過身體,脆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球場的那片地現在已經劃到商業B區了,南邊高端住宅,北面購物中心,樓面價已經二十萬了。”
陸瞬:…
“賀秋停,你有時候吧,真的挺煞風景的。”陸瞬迷迷糊糊的,已經困得不行了,可還是不想挂斷電話。
他竟有些享受當下的這種氛圍,可以肆無忌憚地去和賀秋停回憶過往,非常自然舒緩,絲毫不會感到矯情,并且可以在一覺醒來後,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還記得小時候,你在學校和張老闆的兒子打架,打得鼻血直流…”
賀秋停微微噎住,聲音裡透着疲憊,很柔和,“長這麼大了,你還是隻能記得這些無關痛癢的小事…”
那件事的起因是陸昭十八歲成人禮,送了弟弟一盒名貴的巧克力。陸瞬把東西帶到學校,想要分給自己的好朋友吃,卻被高年級的校霸張馳明目張膽地給搶走了,搶走了不說,還要罵他炫富。
陸瞬和他們打架,沒打過,氣呼呼地去找賀秋停。因為爸爸說過,賀家的生意需要依仗陸家,所以賀秋停也會多關照自己。
賀秋停看着冷冷淡淡,打起架卻是幹淨利落,陸瞬最佩服的是,他連打架都沒什麼表情,一點兒不猙獰,反倒是好看得很。
賀秋停替他搶回巧克力,塞到他手裡,對他說,“你的東西,你想給誰就給誰。”
陸瞬又推回去,眼睛雪亮透光,堅定道:“我想給你。”
…
陸瞬想起那時候的賀秋停,好像就已經比同齡人成熟,别的小孩哪裡流血都會下意識地咧着嘴哭,賀秋停不同。
賀秋停那時候也就十歲出頭,就已經有了不合年齡的穩重,一個人在水房面不改色地沖水洗臉,卻怎麼也止不住血,吓得陸瞬着急忙慌地給家裡打電話告狀…
黑暗不會審判對錯,會無限包容和接納一切。
陸瞬扯遠的思緒慢慢回籠,唇角彎起,“說到那個張馳,我上個月剛剛拿下他家的40%控股權,他爸還帶着他親自過來求我,說好歹是一場同學情,哈哈…”
“張老闆的公司,現在姓陸了。”
“賀秋停,你說好笑不好笑。”陸瞬特别喜歡叫他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
賀秋停沒吭聲,疼痛感正在從身體裡消失,他的四肢軟軟的,意識輕飄飄的,感覺枕頭變成了一塊蓬松的雲朵。
陸瞬的聲音,十分助眠,快要把他哄睡了。
“賀秋停?”陸瞬微笑着,感覺很安逸,輕輕着聲音問,“你睡着了嗎~”
賀秋停模糊地哼了一聲,腦袋轉得慢慢的。
過了好久好久,就在陸瞬以為他睡着了想挂斷電話的時候,賀秋停忽然問了他一句話。
“陸瞬,如果以後,我是說如果,我面臨一場關系到雲際生死的重大抉擇。”賀秋停的聲音輕的幾不可聞,“我能相信你嗎?”
陸瞬在黑暗中緩慢睜開眼睛,給了他一句堅定的回答。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