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秋停做了一個夢。
夢見奶奶去世的那個雪夜,他在國外出差,被惡劣的大雪天阻礙了航班,幹着急也回不去。
他握着手機坐在機場外的長椅上,全身都覆蓋了一層雪,臉被凍得煞白,眼睛卻是血紅一片,含淚哀求奶奶再撐一下,再等等他。
電話那邊,奶奶哭了,用斷斷續續的虛弱聲音囑咐着。
奶奶哭着說,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奶奶說,沒有了奶奶,我們小停沒有人疼了,連過節都不知道該回哪個家…
咽氣前的最後一句,奶奶叮囑他道:“小停,别走你爸的老路,改改倔性子,不然是要吃苦頭的。”
即便是做夢,也夢得現實而絕情,沒有一絲絲反轉,隻是又讓他身臨其境地體驗了一遍痛苦和絕望。
眼角無意識地滑下一道淚。
賀秋停的嘴唇微張,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壓抑的喘息後,意識開始緩慢地回籠。
他吸了吸鼻子,嗅到了淡淡的皮革香混合着玫瑰木和雪松的味道,還沒等睜開眼,先察覺到腳踝處傳來一陣細細的撫摸。
那是一道有溫度的觸感,讓他饑渴枯萎的感官慢慢從僵麻中複蘇。
賀秋停遲緩地感受到,那是一隻手。
一隻溫熱的手掌正穩穩地托着他冰冷的腳跟,拇指輕輕地摩挲着那塊凸起的踝骨。
賀秋停猛地打了個寒顫,掀開眼皮,發現自己在陸瞬的車裡。
後排車座已經放倒,他躺在上面,濕透了的襯衫被人脫了下去,身上蓋着毯子和陸瞬的外套。
隔着布滿裂紋的車窗,他看見外面的風雨還在繼續,天已經大黑了。
垂下視線,陸瞬正蹲在他腿邊,修長的手指捏着他的襪子邊緣,動作輕緩地往下褪。
賀秋停下意識地往回縮腿,卻被陸瞬用力握住腳踝,強勢地拉了回去,“别動,你襪子都濕透了,會着涼。”
車内的熱風來的很足,暖烘烘的。
陸瞬低着頭,眉頭輕輕皺着,有幾绺潮濕的碎發從額頭垂落下來,在車燈下泛着抹水光。
他專注地把賀秋停的襪子脫下來,然後用幹爽的毛巾一點一點擦去皮膚上的水。
賀秋停的腳心向來敏感,一時間有些招架不住這樣的觸碰。他不自覺地縮了縮腳趾,但這樣的反應看在陸瞬眼裡,卻格外地惹人憐愛。
“死者家屬來了嗎…”賀秋停的聲音沙啞,四處張望了一下,隔着車窗,目光鎖定了不遠處的那間闆房,“屍體那有人看着嗎?網上消息有發酵嗎?”
“屍體那我讓你助理看着了,順便架了個手機錄像。外面的橋塌了,一時半刻進不來人。”陸瞬臉色不好看,聲音裡似乎夾雜了一絲不悅,“别管那麼多,你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好嗎?”
“我…”賀秋停試着撐起身子,皮膚摩擦在車座上,瞬間擦出了火。
饑渴而羞恥的感覺頓時又遍布渾身上下。
體内燃起了一把烈火,可火燃得越盛,皮膚就變得越冷。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折磨,讓他不自在地仰了仰脖頸,腰腹收縮了一下,發出了一聲戰術性的咳聲。
“賀秋停,你是不是生病了?”
陸瞬問他的聲音很輕,擡起眼眸,眼眶紅的吓人,咬了咬牙,道:“一個人的身體,怎麼可能冷到…這種程度。”
賀秋停在他面前昏過去,嘴唇泛着不正常的青色,從頭到腳冷硬得就像是一塊冰。陸瞬弓下身把他抱起來,發現對方的身上沒有半點兒生氣,四肢僵硬得難以曲折。
他吓得連忙去試探後者的呼吸,感受到脈搏的跳動後才勉強的冷靜下來,把人抱到了車上。
賀秋停望着他,雙眸有些疲憊和黯然,他看得出陸瞬是被自己吓到了,伸出手想去安慰他一下,卻忽然被一陣洶湧的不适感釘住了身體。
他的身上頃刻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寒毛不由得聳立起來,青白寡淡的側臉在陸瞬的注視下,浮出大片大片的冷汗。
賀秋停難耐地蜷縮在車座上,全身都開始簌簌地發起抖來。
“賀秋停?”陸瞬連忙湊上前,把人從車座裡撈起來,抱到懷裡,感受到後者汗濕冰冷的身體正在微微地抽動,“你怎麼了,還覺得冷嗎?”
賀秋停搖搖頭,随即又點點頭。他抓着陸瞬的手腕,牙齒磕磕碰碰地打顫,半天才擠出一句完整的話,“我冷,嗯?你的手好熱…”
嗯?這話怎麼聽起來這麼綠茶。
賀秋停感到一陣無語,感覺自己遲早要被這個系統搞得精神失常。
眼前一樁一件的麻煩事堆積如山,賀秋停知道自己沒有時間在病痛上矯情,等天一亮,輿論就會發酵,死者的家屬就會聲嘶力竭找上他,合作方和銀行的電話肯定會不間斷的打進來…
賀秋停總是這樣,習慣把最糟糕的事态提前預想出來。